第28章 潘普洛纳
战事结束后，受托莱多埃米尔控制的摩尔人军队不再与卡斯蒂利亚人在边境上继续拉扯或对峙，而是直接撤出了和谈中割让给卡斯蒂利亚的领土，然后依照马门的命令开始着手处理其他地区的那些开始想造反的摩尔人领主。就算因为埃米尔在输掉与异教徒的战争后威望大跌，但只要他手上控制着足够多的兵力，那么没有人能掀起足够瓦解他统治的叛乱，除非他们团结一致，但各有算盘的谢赫和豪强又怎么可能一致对外呢？
而在北边，卡斯蒂利亚虽然与托莱多和谈了，但有些该归属于城镇和堡垒还处于当地驻军的控制中，有一部分在见到卡斯蒂利亚的军队后比较实相地打开了城门，不过还有不少人不相信埃米尔已经和谈、或是他们为了自己的利益不肯投降，对于这种顽固分子，卡斯蒂利亚军队便派出了大杀器，给这些家伙逐一发送火炮，把他们的城墙和人员统统轰上天。
等一切小型战事结束后，卡斯蒂利亚远征军中的临时征召兵和民夫几乎全部被解散，算是彻底解除了王国的战争状态，而关于内部如何瓜分新征服领土的方案也被提上了卡斯蒂利亚宫廷的议程。对于那些由摩尔人管理的大片无主之地，这些自视甚高的贵族直接露出了他们贪婪而丑陋的真面目——一群为了争夺食物而互相撕咬的野狗。
莱昂纳多自然是没有加入这种无聊的事情中，反正他又不是贵族，也不打算和那些土著领主同流合污，瓜分土地什么的，他没有兴趣——在他眼中，让这些自以为支配一切却又目光短浅的人被他所利用甚至是随意摆布，这才是他热衷于去做的事情。所以趁着他们在布尔戈斯的议事厅内在国王面前扯皮时，莱昂纳多便带着他的纳瓦拉近卫军回了他们的快乐老家，同时也是兄弟会的核心据点之一，潘普洛纳。
而且在此之前，莱昂纳多也没有忘记和奥维耶多伯爵在战前的赌约。在找到了乐子人兼见证人，葡萄牙伯爵努诺·门德斯之后，奥维耶多伯爵为了保护自己的名誉，忍痛将五百第纳尔和一半的战利品分给了莱昂纳多。因此，莱昂纳多不需要出属于自己或是兄弟会的一分钱就可以付完对纳瓦拉近卫军的军饷，甚至接下来几个月的也已经可以提前垫付了。
——
在莱昂纳多出示了身份后，潘普洛纳城外的卫兵立刻不再阻拦他的部队，带头的守卫军官还向他行礼问好。
虽然解除了武装，但这支凯旋归来的部队依旧保持着整齐的总队、迈着近似划一的步伐、唱着莱昂纳多教的几句军歌走入了城内。两道的居民纷纷将目光投向了他们，看起来对这支军队很好奇。不过很快，旁观者中就有人认出了近卫军中的一些士兵。
“埃多塔！”一个身影从人群中蹿了出来，然后跑到了一名年轻的士兵旁边。那名士兵也是认出了老朋友，走出了队伍，和老朋友拥抱了一下。
“乔恩，老伙计，见到你可真不错。”士兵笑着回答道。
“你们不是出去打仗了吗，怎么没几个月就回来了？”乔恩问道，“难道说，你们是悄悄溜了回来？”
“乔恩，你这么说我可不乐意了。”士兵的神情顿时严肃了起来，“我们远征了南方的异教徒，战胜了成千上万的敌人。你这样说，是在否认我们的成就。”
“好吧，好吧。”乔恩摊手回答道，看起来有些不以为然，“总之，你能活着回来就好。很高兴看到你没死在那。回头去喝一杯？就去老埃德的那一家。”
“行，回见。”名叫埃多塔的士兵挥了挥手，然后又小跑着回到自己的队伍中。
类似的场景，也在这支一千多人的队伍各处发生着。一般来说，中世纪的远征军队在回来时基本都会死伤一大半，无人返回也是完全有可能，然而一些对他们有印象的人却发现，这支纳瓦拉远征军的人数和离开时相差无几。不过也没有人对此提出疑问，就算有人问，那些纳瓦拉士官们也是以“主的旨意”和“莱昂纳多阁下的英明指挥”作为回答。
有趣的是，由于莱昂纳多并没有骑着马风光地走在队伍前头，这位在纳瓦拉颇受爱戴的副总督反而没有被旁边的群众认出来。
在回到了潘普洛纳之后，莱昂纳多将那些要回家的近卫军士兵都解散了，让他们在两个月之后回到兵营报道。这么以来，部队中大约有七百人就离开了，而剩余的五百人，就留在了军营中。这批人在当初召入队伍时，要么是无家可归的流浪者，要么就是在当地贵族地主被驱逐后无事可做的农奴，反正就是没有什么牵挂的人，而他们当初也就是奔着莱昂纳多所承诺的“丰厚收益”才加入了这支“纳瓦拉近卫军”，而在将近一年的相处中，这支部队反而成为了最像家的地方：这里至少不需要他们为生存而活得像老鼠一样，也基本没有饥饿和疾病的威胁，而且有一群可以互相信任的战友，还有一位不会抛弃任何一人的领袖。
而莱昂纳多也是没让他们闲多久，在休息了两天之后，莱昂纳多又像往常那样，让他们到处为潘普洛纳的居民帮忙干活，其中包括且不限于猎杀野兽、运送货物、搭建房屋，有些原先是农奴的士兵，莱昂纳多干脆让他们直接回到地里帮忙种田。按照莱昂纳多的原话，这是在最大化利用劳动力，养这么多兵，光让他们等着打仗，这种浪费，是极不道德的。
这种让士兵参与到生产劳动中的方式也给了莱昂纳多一个灵感，他因此开始组织起了潘普洛纳市民和一些周边村庄中的农民，让兄弟会中的武装成员将这些平民训练成准军事组织，也就是民兵。虽说与有着正规编制、经历长期训练的纳瓦拉近卫军相比仍有不小的差距，但至少他们也已经是一支可以调用的后备力量。莱昂纳多和他的兄弟会也在发展当地势力和训练民兵的过程中收获了意外之喜，那便是他们在潘普洛纳获得了不小的声望，同时也得到了一大批愿意加入他们的民众，而随着莱昂纳多的纳瓦拉近卫军南征的八百辅助民兵，正式从潘普洛纳周边征召的志愿民兵。
而莱昂纳多和兄弟会在当地的发展还不限于此，通过用技术和资金联合了当地的工匠之后，兄弟会在当地又发展出了一批类似于莱昂的工商联合会一样的组织，另一个辛迪加，不过与工商联合会不同，这里的辛迪加不是和大批外围商人和工匠通过利益绑定成的集体，这更像是一个真正由兄弟会所支配的第三等级组织。由于纳瓦拉的许多传统封建贵族被驱逐或消灭，这种通过契约和人心所组成的共同体替代了原本的封建体系，形成了一个类似于农民共和国和自由市的共同体，而兄弟会就是联系起所有个体、负责统筹安排的管理部门。
原本这种行径会遭到地主贵族和封建领主的极力反对，他们会不惜用暴力来反对，然而，在如今的纳瓦拉，莱昂纳多才是掌握最强大的暴力的人。这里的小贵族领主力量在一年前已经被极大地削弱，而如今莱昂纳多和他的兄弟会却将土地平分给农民、指导他们提升的农田产量、低价销售给他们各种有用的小工具、为无业者和贫民提供生计、愿意救济无力劳动的贫苦者、为所有人一视同仁地进行医治（莱昂纳多将不少基本医学知识传授给了识字者和兄弟会成员），使他们成功地组建起了民兵和近卫军，对那些负隅顽抗的旧贵族进行无情镇压，因此现在，这里由莱昂纳多和兄弟会所建立的秩序反而变得无比稳固。也有人找到了纳瓦拉公爵桑乔四世，甚至是卡斯蒂利亚驻当地的总督安东尼奥·迪亚兹，寻求他们的支持，禁止莱昂纳多这种“离经叛道”的行为，不过很显然，他们直接忽视了这种愚蠢的言论——自从被卡斯蒂利亚征服后，再加上前任纳瓦拉国王的昏庸统治，导致桑乔四世不再具有对自己领土的绝对统治权；而作为卡斯蒂利亚王国委派的正式总督的老迪亚兹，先不说他的实权比莱昂纳多小，老迪亚兹是不可能去背叛自己重要的政治盟友，一位被斐迪南一世重视的平民大臣，同时也是他独子的导师的莱昂纳多。
无论如何，莱昂纳多和兄弟会才是潘普洛纳真正的权威一事，无论那些贵族和利益受损者如何否认，都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实了。而正因如此，莱昂纳多才把不少兄弟会的核心从莱昂搬迁到了这里，比如说改进型火器和黑火药的制造。直到现在，除了莱昂纳多之外，没有人知道那些黑色粉末的真正配方，莱昂纳多很巧妙地将所有工序分配给完全没有交集的人，比如木炭粉末会委托给一些村民进行制造，硫磺是由不同的商人从摩尔人和意大利人那里买过来的，硝石则是从南方的异教徒那边采购（不过更主要的是雇人用“有味道”的方法提炼），最后再有兄弟会真正的核心成员进行混合调配，然后用纸进行定量包装。如此，在信息传递不那么发达的中世纪，黑火药配方这类的高级军事机密就几乎不会泄漏。
而既然回到了这个熟悉的地方，莱昂纳多也自然要去见见几个老朋友，还有自己那个不听话的徒弟。
……
潘普洛纳总督府。
当莱昂纳多带着部队进入城门的那一刻，就有人像老迪亚兹汇报了这件事，因此这里的人员早就做好了迎接副总督兼王国内阁大臣的到来。
在莱昂纳多到来之时，就看到一个骑士打扮的少年站在门口。
“莱昂纳多，你这个老滑头！”罗德里戈远远就认出了穿着白袍的人影，笑骂着迎了上去，“把我丢在这个无聊的地方，自己去建立丰功伟绩了，不厚道啊！”
“哦，是吗？”莱昂纳多笑着拍了拍罗德里戈的肩膀，“这段时间怎么样？”
“无聊死了，整天被那个臭老头待着太膈应了……”罗德里戈刚抱怨着，就突然感觉身后传来一阵杀气，顿时打了一个寒颤。他看见莱昂纳多正露出幸灾乐祸的表情，于是缓缓地扭过头去，只见他的父亲，安东尼奥·迪亚兹男爵正一脸黑线地看着他。虽说罗德里戈对不少人的态度都相当傲慢，甚至对导师莱昂纳多也显得不太正经，但唯独对老迪亚兹感到畏惧。而自从在和莱昂纳多的初次见面中表现无礼后，老男爵对罗德里戈就变得更加严厉了，同时按照莱昂纳多背地里传授的一些“小妙招”建立起了一个严苛父亲的形象。
“父……父亲阁下，您怎么出来了……”罗德里戈回头谄笑着，想要装作自己刚刚什么都没有说过。
“莱昂纳多阁下胜利归来，我不亲自出来迎接怎么能行？”男爵没好气地哼了一声，“刚刚说跟哪个臭老头待着膈应呢？”
“当，当然不是说您啦！哈哈……”罗德里戈继续打算嘻嘻哈哈混过去，但笑容却在不经意间便得愈发僵硬。
“臭小子，回头再教训你。”迪亚兹男爵没有过多和罗德里戈纠缠，而是重新看向了身穿白袍的男人，微微行礼。“莱昂纳多阁下，祝贺您的凯旋。”
“谢谢，男爵先生。”莱昂纳多微微颔首致意，“进去谈谈吧，正好我也想知道这三个多月潘普洛纳的变化。”随后，他便直径走入了总督府的大门中，这里也算是他名义上的官邸，也不需要明面上平级、实际上是下级的迪亚兹男爵带领。
迪亚兹男爵也随着莱昂纳多走了进去，同时挥手招呼了一下依然谄笑着站在原地的罗德里戈，让他跟上。
随着三位重要人员都进入了总督府，两旁的守卫迅速地关上了厚重的大门。
——
潘普洛纳王宫。
“陛下，阿拉贡的那位桑乔陛下的死讯确定了。”
“是吗？我可怜的伯父，他最后的一个正统继承人也死了……”
“他还有另外的继承者，不过是一名私生子，当初发誓过不会继承王位。”
“听说他是得了一种怪病？”
“是，他活动困难、全身疼痛、发热，最后很痛苦地死去了。如果副总督在潘普洛纳，也许赶过去还来得及。不过这样的结果也好，对您相当有利。”
“哦？是我们的那位神医副总督么？听说他回来了？”一位十分年轻的贵族将目光从窗外的景色中移开，看向了身后的一名中年男人。
“是的，桑乔陛下。”孔德微微躬身，恭敬地回答道。即使眼前的这位年轻男子只有十六岁，但他却是上任纳瓦拉国王的正统继承人，也就是如今的纳瓦拉公爵，桑乔四世·加尔塞斯，同时还是孔德的家族世代效忠侍奉的对象。
“不必再叫我陛下了……我又不是国王，不是么？”年轻贵族轻笑一声，面露自嘲之色，“听说，他的远征可是大获成功啊……真是令人羡慕呢。”
“殿下，您不必妄自菲薄。即使他曾经战胜了我们，如今在对异教徒的远征中凯旋而归，又得到卡斯蒂利亚之王的重视，但他终究只是一位出身卑微的平民。”孔德回答道，试图想要让自己这位有些忧郁的主君重拾信心，“他的血统注定了他无法自成一派，他只能和别人合作，借助他人的权势来达到目的。”
“你真的这样认为吗，孔德？”桑乔四世笑着摇头道，“您不必安慰我，我很清楚一切。他才是纳瓦拉的无冕之王，他才是被民众拥护爱戴着的人。如今他又带回了辉煌无比的胜利，这样下去，我们只会成为他的橡皮图章，对吧。”
孔德沉默了。过了一段时间，他才开口道：“是的，殿下。但又不完全是。”
“为何？”
“您没有发现吗？他的势力仅集中在潘普洛纳周围，但纳瓦拉可不止于此。在别的地方，那里的人们依旧拥护着您，因为您才是纳瓦拉的法理主人。”孔德解释道，“而且他向我们展现了一种全新的统治方法，虽然离经叛道，但是……非常有效，不得不承认。他是个天才，无论是创意、艺术、管理还是军事。”
“如果当初，他效忠的人是我的父亲，那该多好啊……”桑乔四世思考了一阵子后，又发出了自嘲的苦笑。
“这……还是算了吧，殿下。他只能是个合作对象，也是个能力绝对可靠的盟友，但我们必须永远对他保持戒心。”一想到莱昂纳多曾经故意透露出的一个事迹，孔德顿时打了一个冷战。一个为了自己的目的而能毫不犹豫地对自己主君下手的人，同时还完全无法被他人主动发现揭穿，这样的人太可怕了——因为你永远不知道他在策划着什么，以及他何时会突然背刺他“最亲密的盟友”。但即使如此，桑乔四世和孔德现在也必须维持住和莱昂纳多的联盟，因为纳瓦拉和纳瓦拉-希梅尼斯家族的未来，已经在纳瓦拉被卡斯蒂利亚征服后就被绑上了莱昂纳多的战车。虽然不知道那个男人到底要如何实现他曾经许诺过的事情，但至少，让纳瓦拉积攒更强的力量、树立起桑乔四世的威信总是最正确的选择。
“我明白。”桑乔四世长叹道，“他野心勃勃，因此他是个必须谨慎合作的危险人物；但他所拥有的无法替代的能量和才识，又让我们不得不和他合作。真是个让人头疼的家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