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神的旨意
比利亚尔瓦城北，卡斯蒂利亚佯攻部队。
葡萄牙伯爵努诺·门德斯统领着这支部队，这支部队中基本都是由农奴和穷人中征召的临时兵，在一些他自己所扶植期的亲兵和骑士看管指挥。在这些贵族老爷面前，这些出身卑微的征召兵不敢有任何忤逆之举。
不过他们很幸运，这次的这位贵族老爷并没有赶着他们去送死，而只是叫他们去山上砍树，然后回头搭建一些临时木棚和木塔之类的东西。他们也没有疑惑，为什么这些贵族没有叫他们去搭建攻城器械，他们现在不需要考虑，以后也不需要。
努诺·门德斯看着那些忙着搬运木材的征召兵，稍微有些感慨。不像大部分的中世纪领主，这位葡萄牙伯爵很注重对于自己领土的管理，也很照顾自己的臣民，同时也有意扶植一些商业，至少在他领地上的平民都很爱戴他，而那些波尔图的商人也对这位贵族领主赞不绝口（感谢您为兄弟会工商联合会业务拓展做出的贡献！）。这并不是他有多么爱民，而是他需要手下臣民的忠诚，因为他一直有个充满野心的计划，他不甘于受人压制。
“伯爵大人，我们目前还要伪装多久？”一名骑士问道。
“能拖多久就多久，两个星期后他们还没消息，我们就撤退。到时还要让这些农奴回去收割粮食，正好也让他们从这场远征中得以脱离。”努诺·门德斯回答道。这是当初就讨论好的战略，如果没有，那么他就撤退。说不定这群被转让到他手中的征召兵会因为他展现的“人格魅力”而转移到他的领地上。
葡萄牙伯爵对于这场征服托莱多的战争不感兴趣，因为在战后除了能分到一些战利品和国王的赏赐外，对他没有实质性的利益和奖励，比如说领土扩张。努诺·门德斯一直在寻求扩张领土，因为他深知，只有领主掌握足够强大的力量后，才能对他的主君阴奉阳违，甚至是公然叫板，而这正是他所渴望的。因此，他并没有派多少自己的人马，只是派了两百个自己的亲兵，然后征召了两百人的农奴做做样子罢了。
不过在这次战争中，他还是看到了令他感到兴趣的事，比如说那位名为莱昂纳多的医生。他的直觉在告诉他，这个医生和他当初所见到时所感一样，很不简单，而且他还隐隐感觉对方和自己甚至是某种意义上的同类。
“莱昂纳多医生，就让我看看你的能耐吧。”伯爵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情，自言自语道，“除了医术外，你肯定还有什么别的底牌。”
……
与此同时，比利亚曼塔。
这是一座离中央山脉不到二十公里的摩尔人村庄，里面的居民不多，就是几家农民和牧民。不过今天，这里迎来了一群不太寻常的客人——托莱多埃米尔的军队。
亚赫亚·伊本·伊斯玛仪·马门，托莱多的泰法。这位正直壮年的摩尔人大领主在十二年前从父亲那继承了埃米尔的宝座，然后便开始统治这个伊比利亚幅员最辽阔的泰法政权。他没什么特别的军事天赋，外交水平也很一般，管理才能也是比较平庸，并不是什么能统一伊比利亚和平教地区、重现后倭玛亚王朝荣光的雄主。不过即使如此，他还是这片土地的主人。而能够确保其他托莱多的摩尔人贵族臣服于他的凭证，就是他手上所掌握的、从他父亲手里继承的四千埃米尔亲卫军。这些勇敢的战士虽不能说极其优秀，但在数量上明显能压制任意一个他法理境内的贵族领主，而且虽然不能说身经百战、训练有素，但比起那些质量参差不齐的阉割版常备军总是要好一些。
而在一个星期前，他便从信使那得知了卡斯蒂利亚大举入侵的消息，同时还有异教徒军队正在准备攻取山口城市比利亚尔瓦的情况。他对卡斯蒂利亚的突然发难又惊又怒又惧，但无论如何，敌人都已经打到眼前了，他必须应战。不过他有种预感，这次自己可能要把北方的领地全部丢光了。
埃米尔的大军来到此处，其中有三千余名轻步兵，一百名弓箭手，以及七百多名柏柏尔轻骑兵，再加上两千多名临时征召的炮灰兵和奴隶兵，就算是在如今武德充沛的卡斯蒂利亚王国，这也算是一股不容小觑的强大力量了。
不过这次抵达比利亚曼塔村的客人，可不止只有他们。
“埃米尔大人！我们的士兵看到了敌人！是那群异教徒的旗帜！”一名贵族军官快步来到马门面前报告道。
“什么？！”马门露出了震惊的神色，“他们不是还在准备强攻比利亚尔瓦吗？怎么可能会到这里？莫非，那里已经沦陷了？！”想到这里，他的脑海中便浮现出自己与卡斯蒂利亚近万人的大军战斗的场面，顿时冷汗就从背后冒出。
“不知道，大人。但他们人数不多，我觉得可以剿灭！”
听到这话，马门原本有些惊慌的神色顿时平息了，冷静下来的他问道：“有多少人？”
“具他们所说，不超过两千人。我们的骑兵回去确认。”
“不用确认了，立刻让全军出动，击溃他们！”马门一听自己的人数有超过三倍的优势，心中的踌躇和畏惧顿时一扫而空，即使他还没有搞清楚对方是怎么绕过高山的。六千人对两千人，怎么想也是“优势在我”，就算对面是伊比利亚超人下凡，也不至于能和数倍于自身的敌人抗衡——毕竟在与萨拉戈萨的战争中，卡斯蒂利亚也是在有数量优势的情况下取胜的，而有些真正影响到战局的东西，却并没有为托莱多埃米尔所知。
随着号角被吹响，这支还没在村子中休息多久的埃米尔亲卫军，便要迎来他们与卡斯蒂利亚远征军的第一次交锋。
——
“长官，那群天杀的摩尔人已经朝我们靠过来了！”
一名纳瓦拉军官对卡斯蒂利亚汇报道。莱昂纳多所统帅的纳瓦拉近卫军和野战炮兵队，是这次卡斯蒂利亚远征军主力的先锋，其中有一千二百余人为方阵步兵，而剩余的九十八人为炮兵，都是由他亲自训练出的新式部队。其中，那些炮兵中有一部分是参与过纳瓦拉征服战争的老兵，因此他们更加经验丰富且冷静，不过对于剩余的大部分新兵来说，这是他们头一次上阵杀敌，因此不少人已经出现了极度亢奋或者是焦虑不安的状况。
“派人去后方请求支援，”莱昂纳多回答道，“让所有部队排成迎击队列，长枪步兵、火枪手和弩手和组成大方阵，保护后勤队伍，炮兵在前排成一字列排开。动作要快！”
“是，长官！”纳瓦拉军官向莱昂纳多敬了一个后世的军礼，随后便策马回到队伍中传达命令。基本的军纪和规范，对于建立莱昂纳多这个总教官兼长官的威信，以及提升整个部队的纪律和组织都有很大的帮助。在莱昂纳多训练出的新军中大部分都是毫无背景的贫民，既无财产又无地位，唯一能给他们带来归属感的，除了上帝，就是这支接纳了他们的部队。
很快，一名勤务兵便骑上了一匹快马，朝后方的主力部队那里赶去。而同时，莱昂纳多下属的军官也已经接收到了命令，并按照先前所说的战术开始排成战术队形。火枪手和弩手混搭组成了一个战列，近三百名远程兵组成了最外围的两排射击队列，而内部则是长枪手和戟手，是在与敌人接近后进行战斗的主力，那时候远程兵将会退回方阵的中心。
莱昂纳多的大方阵还根据莫里斯横队进行了改进，拉宽了士兵队列间的缝隙，以方便在接战中进行内外队列转移，同时他的方阵也不是完全的一个正方形队列，而是为了增加接战宽度而拉宽了对敌面的行数。
按照预期，这种有着远程火力输出的铁刺猬阵型，再加上他们所携带的几队炮兵，这种全新的战术对于还在胡乱堆人海战术的中世纪人来说是前所未闻的。而且再加上火器对于中世纪人的强大震慑力，以及基础军官系统提升了对部队的指挥效率，莱昂纳多认为自己的队伍可以和多于自己的敌人碰一碰。除了这些士兵没有在战斗打出信心，同时部队的移动速度较慢之外，基本可以算是完美。
莱昂纳多一开始确实是信心满满，不过当他发现敌人似乎数倍于自己时，他自己也有点虚了。本来他以为驻扎在前方的摩尔人部队是个几百人的小部队，正好能给自己的士兵练练手，结果最终那里竟然涌出了一队又一队的摩尔人，莱昂纳多目测对方在五千人之上，也就是说他们面对的是四倍于己方的敌人，甚至还更多。
莱昂纳多自然是没有露出任何惊慌的样子，因为他必须做好榜样，稳定军心，而那些军官也模仿着莱昂纳多的样子，不断地用口号激励着自己的队伍，但可以看出，不少新兵已经露出了胆怯之意，有些人的手脚已经开始颤抖了。
“神父，请您做战前祷告！”莱昂纳多为了稳定军心，所以拿出了自己用于提升士气的一张大牌。除了对于自己力量的信心，还有什么能够让士兵敢于和敌人战斗？信仰。坚定的，甚至是狂热的信仰，可以够让士兵暂时忘记对死亡的恐惧，虽然不能百分百有效，但至少他手下大多都是虔诚的天主教徒，因此鼓舞一下他们总是可以做到的。所以利用了他在加利西亚教会学到的宗教知识，以及自己与教会良好关系还有他作为“主的虔诚信徒”的良好形象，莱昂纳多成功地和纳瓦拉当地的天主教会达成了合作，让他们派出了几名神职人员用于协助莱昂纳多的部队，以维持“向异教徒发起神圣讨伐的勇气”。
一名穿着黑袍的神父随后手持一本圣经，缓步走到了队伍的最前端，然后在自己胸前画了一个十字，然后便闭目低头。其余的士兵和军官也在胸前画了一个十字，做出了同样的准备。
“全能的主，我们是会改变的，你是永远不改变的。我们屈膝在你面前，呼求你，求你怜悯我们。你是我们的父，愿你保佑我们。我们来此，与占据天主土地的异教徒战斗，愿你的光辉能永远指引我等，踏上神圣的道路。求主赐给我们坚固的信心。求主作我们的避难所，所我们的依靠，保佑我们获取胜利。如此祷告，奉主圣名，阿们!”
所有人，包括莱昂纳多，都在胸口画了一个十字。祷告之后，部队里陷入了沉默，没有人主动开口，但是莱昂纳多能够感觉到气氛变了。虽然仍有人的眼神中透露出些许忧虑和害怕，但几乎所有人的心中都多了一样东西，能够支撑着他们与敌人战斗。
这就是信仰的威力，在中世纪就是好用。莱昂纳多见到此景感叹道。可惜，不能让信仰成为他们意志的主导，因为他无法完全控制这股力量，能利用它就是最好的结果了，不需要让宗教信仰扮演更重要的角色。
“小伙子们，听我说！”莱昂纳多骑马再次来到队伍前，同时来到一个小坡上，率先打破了静默，“主在注视着我们。而我也将你们同在。相信你们手中的武器，相信你们的队友、士官，同时，也希望你们也能相信我！团结，信任，勇气，任何军队把握了这三点，都将会战无不胜！”
听到莱昂纳多的鼓舞，士兵们就算仍有疑虑，也是强迫自己表现得冷静且服从。这样很好，因为只要所有人都表现出临危不惧，那么就算他们心中害怕，也会在这种集体氛围中稳定住内心，从而保证队伍的士气和战斗力。
“接下来就希望那边支援快一点。”莱昂纳多在心中想道，神色则微微如释重负。但他仍不敢掉以轻心，而且他迫切地希望后方的部队能够及时赶到。人数劣势太大，即使有战术和科技上的巨大优势，但莱昂纳多一方依旧是冒着很大的风险。他是个喜欢豪赌的人，但如果能有保险自然是更好。
他的目标就是，利用这支新建的近卫军抵挡住摩尔人的人海冲锋，拖延至增援赶到。不过时间已经来不及他慢慢等到增援了，敌人已经开始逼近。
“炮手装填弹药，调整至最大射程！”莱昂纳多骑着黑色战马来到最前方的炮兵队列，抽出自己的骑兵刀高声喊道，“敌众我寡，但比他们更多的友军就在身后，我们无需害怕！主的荣光照耀着我们，我们必将击败那些异教徒！Deus vult（以神之名）！”
“以神之名！”莱昂纳多的军官们也高声喊出了莱昂纳多的口号。
“以神之名！”
所有的士兵相应了他的号召。这种口号所带来的集体效应，将进一步地加强他的部队的士气。这不是因为上帝真的给他们力量或者庇护，而是因为他们形成了一股集体的浪潮，其中的每一个人都将不可避免地被一个不存在的“集体意志”所驱使。在中世纪人眼中，这是上帝的旨意，而莱昂纳多自己清楚，这是集体的威力。
随着摩尔人的先锋——数百名柏柏尔骑兵朝他们发起冲锋，一场不可避免的恶战开始了。
“全体炮兵，开火！”
导火索被点燃，火花最终进入了火门，点燃了其中的黑火药。剧烈燃烧所产生的大量气体，伴随着火焰的高温，将一枚枚金属炮弹推出了炮管。而火药爆炸所产生的巨响也，也在一片火光烟雾中传入周围人的耳中。
“轰！！！”
本应在数百年后响起的雷霆，在这个本不属于它们的时代发出了怒吼。
……
……
……
“伯爵大人，莱昂纳多长官请求立即增援！”
奥维耶多伯爵懒洋洋地看着眼前这个毕恭毕敬而又急切不已的勤务兵，露出了一丝不怀好意的笑容。他转身看向了自己身后的数千大军。
“全体休息，养精蓄锐，稍后再去支援。”奥维耶多伯爵给出了命令。
“伯爵大人？！”前来求援的勤务兵露出了不解的神情。他心中顿时一紧，认为自己这次的任务恐怕是要失败了。
“伯爵阁下，我认为我们需要立刻支援莱——”克莱贝尔一听莱昂纳多请求支援，便知道自己的领袖遇到了麻烦，敌人的数量远远超出了他们的预期，因此他立刻提出要加快进军。
“不用多说，”奥维耶多伯爵露出了大义凌然的表情，义正言辞地挥手拒绝，“我们的军队已经赶了好几天的路了，贸然前进可能会造成不可挽回的地步。为了最终的胜利，我不能冒险。”
“可是伯爵阁下，既然先锋部队有求，应该是遇上地方主力了，我们——”克莱贝尔还想据理力争，但是奥维耶多伯爵显然已经打定主意了，想都没想就直接拿身份压人一头。
“我是谁你不知道吗，你这个流浪的骑士？”奥维耶多伯爵直接骂道，“我可是高贵的奥维耶多伯爵，国王陛下所任命的这次远征的统帅，你们必须听我的命令，我说需要休整就需要休整，你们一个人也别想去支援，否则就是违抗我的命令，忤逆国王陛下的意志！没有国王陛下的收留，你和那个莱昂纳多又算什么角色？乞丐，或者是强盗？谁知道呢！”
谁叫那个出身卑微的混蛋敢羞辱他，还与他立赌约，对于这样的狂妄者，他必须要让他后悔自己的所作所为。奥维耶多在心里这样想道。
克莱贝尔听到这样的羞辱，顿时青筋暴露，对方连带着他和莱昂纳多一起羞辱上了，对于克莱贝尔这种耿直的骑士来说几乎不可接受。但考虑到莱昂纳多告诫他的“为大局着想”，克莱贝尔只能把怒火按下去。他冷哼了一声，调转马头后离开了这里。
奥维耶多伯爵和他的属下也没有停留，一班人马随之回去休息，只留下那位勤务兵呆在原地。他对于这种情况不知所措——他是要两手空空地回去报道，然后加入那场凶险的战斗，还是留在这里，被自己没能完成任务的愧疚和不敢重回战斗的胆怯所折磨。直到一个声音打破了他的沉浸式思考。
“士兵，还愣着干什么？”他的身后传来了一个声音。他转头望去，是先前那个离开的骑士。但是他没有完全离开，而是折返了回来。
“还有什么事吗，大人？”他问道。他显然不知道克莱贝尔和莱昂纳多之间的关系，以为他们只是同一批指挥官。
“准备去支援。”骑士回答道，同时头颅高傲地扬起，“去帮助莱昂纳多阁下打赢这场战斗。”
“但刚刚伯爵不是说，任何前去增援都是抗命吗……”勤务兵小心翼翼地问道。
骑士不屑地嗤了一声，回复道：“那个空有血统却无高贵灵魂的鼠辈，他永远也别想指使一位正直的骑士！我的部下会跟随我加入任何战斗，哪怕是去地狱和魔鬼搏斗！”
“感谢您。愿主保佑您这样高洁而勇敢的人，大人！”勤务兵立刻向克莱贝尔敬了一个礼。不过下一刻他才反应过来，敬军礼是莱昂纳多部队内特有的规矩，这样做反而会唐突。
克莱贝尔不知是理解了还是没理解，他只是背过了身，朝勤务兵摆手示意。
“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