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改革就是妥协

紫禁城，文华殿。

在有些诡异的氛围之中，老皇帝轻咳一声，打破了有些微妙的氛围，然后再次开口：

“靖垣已经说了最低报酬的意义了，那老九你再继续说说，你应该怎么制定这个报酬数额？”

朱简烽本人当然不蠢，被朱靖垣这么直白的剖析，立刻就明白应该怎么做了：

“不能用实际存在的最低报酬做标准，应该用生活保持基本稳定的，最低级的有家庭的市民群体的收入水平做标准。

“这个标准，根据我之前查到的数据，应该至少要每月七元到八元银钞才行，要养俩孩子的话至少得十二元以上……

“但是，但是这肯定会损害最基层的，普通民间小商人和工厂主的利益，甚至会导致很多商店、工厂倒闭。

“因为他们肯定付不起，或者不愿意付每个月六元以上的报酬的，更不要说十二元了。

“这也是会影响社稷稳定的啊，工人是黎民百姓，小商人也是黎民百姓啊，我们不能拆东墙补西墙啊！”

朱简烽觉得自己说的非常有道理，这也确实是自己之前真的考虑过的事情。

但是他不知道他现在这种反应，却让老皇帝和朱靖垣两个都颇为无奈。

因为前天晚上，朱靖垣提要求的时候，已经给过相关的建议了，当然不能说完美，但是确实给了方向。

老皇帝朱仲梁，虽然对现在的继承人已经有了想法，但是朱简烽毕竟是自己比较喜欢的儿子。

现在面对他似乎理所当然的疑问，老皇帝就稍微耐着性子继续提醒说：

“所以靖垣前天晚上说过，最低劳动报酬标准，首先从新开放的糖、茶、铁、车、机、大船行业开始实行。

“新行业、新厂商，朝廷专门跟踪监督，同步开始执行，没有能力进入的厂商，就不要进入这些行业。

“其他行业，等和谈结束之后，再去逐步推进，那就是你们这一代的事情了，我就不会再去管了。”

老皇帝说到这里提醒结束了，但是朱靖垣觉得老皇帝没说完，就下意识的补充说：

“厂商不愿意出更多的报酬，去雇佣普通工人的原因，就是城内的大量失业流民，给三元银钞他们就愿意来干活。

“即将开放的新行业都是高利润行业，有能力进入的厂商都是小有资产的阶层。

“他们为了迅速开工抢占先机，应该会大规模直接招收失业流民来做工，这首先会稳定民变地区的秩序。

“新行业吸纳流民扩张的同时，他们执行的最低工资标准的影响就会扩散，就会吸引现有其他行业的现有工人。

“原有厂商为了保持生产能力，避免工人全部被新的工厂抢走，只能追随新行业的规则，主动提高劳动报酬。

“工人的劳动报酬提高了之后，工人在市场上花销就会提高，小商店和小工厂的收入也会提高，也就有钱付更高的报酬了。

“所以等新的行业有一定规模之后，最低劳动报酬标准的全面铺开不会很难，朝廷只要因势利导，同时多印钱就行了。”

朱简烽再次被打懵了，你这孩子的脑子到底是什么构造？

你这个思维方式到底是怎么形成的？我以前怎么就完全没有注意到？

这所有的一切，都是你在前天晚上临时想出来的吗？这是十五岁的孩子应该有的能力吗？

我三十岁的人都未必能在现场马上规划清楚这些东西啊！

与此同时，老皇帝听着朱靖垣的补充暗自点头，自己之前还没有仔细考虑这些事情，没想到朱靖垣已经有规划了。

老皇帝再次抬眼看向朱简烽，看着他那明显惊愕和茫然的表情，就忍不住皱着起了眉头。

老皇帝现在的心态很复杂，主要是在自己以前还算满意的继承人身上，发现了越来越多的缺点了。

单纯的让他去考虑出让皇室利益，都不知道怎么才能让效果最大化。

如果最低劳动报酬和养老金操作不好，就会变成单纯皇室出让利益给精英阶层，而精英阶层却不向底层百姓出让利益。

长此以往，就会和仁武朝之前那样，皇权不断衰弱，精英勋贵膨胀堕落，底层百姓民不聊生，然后大明就完了。

反观这边，靖垣这孩子只是随口一说，就是那么的通透清晰，让人直接明白施政目标是什么。

那天晚上明明是赶鸭子上架，但是实际现场说出来的规划，现在看起来又是一环套一环的。

皇室出让利益哺育精英，精英出让利益安抚底层，这样让江山社稷重归稳定，维系朱明王朝的统治秩序。

皇室财团出让利益，可能会让部分宗室对他和朝廷心怀怨恨，肯定会削弱皇权的力量。

但是，根据世祖遗篇，这本来就是随着王朝的发展，不得不去做的事情，改革就是妥协。

而且他还提出了财团的升级方案，反过来提升财团的力量和掌控力，延缓皇权衰弱的速度。

与之配套的事情，已经有了飞行机器，这是一个潜力巨大，利润极高的新行业。

然后还有更大规模的战舰设计和建造，相比现有战舰翻倍的排水量，更大批量的去建造，也能够转移财团的精力和人力。

内部稳定的同时，在对外谈判上也多少能够获利，会反过来稳固国内秩序。

只要财团能够赚到钱，宗室拿的俸禄就不会降低，宗室能拿到的高级岗位也不会减少，只是会整体更换一些。

这样宗室、精英、底层都能受益，改革也就不会出现大的问题。

至于各种小问题，少数人的不理解和仇视，那是圣人也无法避免的事情。

心中的思绪发散，老皇帝表情有些严肃，半是训斥也半是提醒的对朱简烽说：

“回去好好想想吧，按照靖垣的思路，重新规划你手上的事情，不要让别人一句句的提醒了。

“这个活儿你要是真的做不好，那就换个人去做吧。”

这下子朱简烽瞬间清醒了，没有功夫去考虑朱靖垣的脑子问题了。

他的所有精力，全都放在老皇帝最后的两句话上来，这两句话说的实在太重了。

你做不好，让别人来做，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单纯是说劳动局的事情？还是吏部尚书这个官职？还是其他的什么东西？

在这种情况下，这种模棱两可的话，让人无法不去多想。

问题是到了这个时候，朱简烽还是本能的考虑事务本身之外的事情，这可能才是他频频失误的最重要原因。

否则以他的学识和能力，不可能完全想不到朱靖垣提的那些事情。

面对老皇帝和朱靖垣的质问，反应也不会那么的不堪。

主要是老皇帝和朱靖垣的频频亲切互动，让本来就焦虑的他更加的难以控制情绪了。

他自己现在仍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现在只是战战兢兢的躬身回答：

“儿臣……明白了。”

老皇帝看着他这个反应，颇为无奈的在心中轻轻叹了口气。

都是自己的孩子，而且还是曾经非常喜欢的孩子，看着他现在越来越莽撞浑噩，老皇帝也是有些心疼。

但是作为大明的皇帝，却又应该去认真审视，潜在继承人在面对压力时的反应。

如果无法独立消解这些压力，那也真的是不适合担当大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