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一个长矛兵眼中的阿苏夫会战(1)
在见到沙漠前,我一直以为沙漠是一位风情万种的情人,她温柔如水,如同苏格兰滋润绿茵的涓流,虽然她有时候善变,随时翻脸不认人,但像带刺的玫瑰,不会致命。
当我第一次站在距离耶路撒冷33英里的阿卡城外的沙漠作战时,才发现自己对沙漠的认知错得实在太离谱了!
在烈日炙烤下的黄沙,滚烫炽热,狂风热浪,细沙迷眼,在这里每走一步都像是漫步在地狱的边缘。沙的世界里,色彩单调,除了茫茫的黄色以及延续到天边的蓝色外,还有一种颜色,那就是人类血液四溅的鲜红。它嗜血如命,无数倒在这里的鲜活的生命,并不能给这个荒凉的沙漠带来一丝活气。
错误像一位放贷者,它不仅要我们为错误偿还本金,还要我们偿还高昂的利息,这个利息有时候是以生命为代价的。我站在沙漠里不由有点害怕,现在让我感到恐惧的,并不是沙漠的恶劣,而是埃及兼叙利亚统治者萨拉丁大帝的库尔德弓骑兵已经把我们团团包围,他的马穆鲁克重装骑兵也躲在阿拉伯重装步兵方阵后面蓄势待发。他们的人数至少是我们三倍以上,只要我们稍有不慎,我们不是去收服被萨拉丁占领的圣地圣堂,而是直接去天堂。
死亡的恐惧笼罩在我们这些步兵兵团的上空,毕竟贵族骑士被俘虏,还可以缴纳赎金得以活命,但是步兵在战场上只有被杀和被俘为奴这两种命运。
当初我们离开风光宜人的苏格兰,跋山涉水远赴圣地,并非纯粹为了那几块银币的雇佣兵薪水,而是我们听从教皇的号召,收复圣地,灵魂得以进入天堂。只是我们没想到,还没有看到天堂,地狱已经近在咫尺。
沙漠里旌旗飘扬,战鼓擂动,但是那是对方的军旗在飘动,敌人的战鼓在助威。如果没有奇迹,这个8月的日子将是我们最后的时光,沙漠将是我们最终的坟墓,抛尸荒野将是我们生命最后的下场。我此时心里祈求上帝,让我死的得光荣,免得我的民族——伟大的苏格兰因我们的懦弱在荣誉上承受屈辱。
真的勇士常常敬畏生命,只有莽夫才会无视他人的存亡。我所在的苏格兰十字雇佣兵团,人数不多,1000人里没有一个是懦夫,也容不得莽夫。我时常恐惧死亡,无论我经历过多少次战争,我都不会认为自己是天下无敌,刀枪不入,上帝会特别照顾我,不会让我轻易死去。我已经是雇佣兵团的百夫长了,职位不低了,战斗经验也丰富,但是每次开战,我都畏惧生命,畏惧早上还一起推杯换盏的兄弟,到了晚上就变成了躺在荒土里的尸体。正是这种畏惧,每次战斗时我都非常谨慎,考虑各种极端的不利的条件,严格执行有用的战术,确保每一次战斗后,尽量让我的弟兄都能活下来。
行军打仗不是纯粹的蛮力大比拼,力气大和人数多并非战斗取胜的关键。合理利用战术,懂得敌我双方军阵兵种的优缺点,才有机会百战百胜。
例如,步兵在对阵骑兵、弓箭兵方面,可以说没有任何优势。骑兵可以仗扬战马强大的冲击力,轻易撕开步兵的阵型,让我们恐惧,不得不落荒而逃,骑兵就可以肆意杀害步兵。弓箭兵在远距离攻击步兵,尖锐的弓箭从天而降,恐怖的杀伤力可以穿透重甲,随时夺取步兵的生命。我们这支苏格兰雇佣兵团,刚好就是不被所有人看好的步兵团。
除了战术,学会尊敬对手,也是一个合格的指挥官必修课。我们的对手——萨拉丁大帝,在圣地的大名如雷贯耳。他以一己之力,统一了埃及和叙利亚,统帅大军攻占了耶路撒冷,并俘虏了耶路撒冷的国王盖伊,但出于礼仪,他又释放了盖伊国王。如果不是两位上帝(基督教和***教)在争夺地盘和信徒,我们的雇佣兵团也愿意为萨拉丁这位人格高尚的君主卖命。
萨拉丁大帝擅长骑兵作战,与法兰西的加洛林重骑兵动不动就横冲直撞的战术不同,萨拉丁最喜欢用轻装的弓骑兵,尤其是来自他家乡的库尔德弓骑兵。库尔德弓骑兵,往往是一边绕着敌军转圈,一边射箭。你去追赶他,他们就向后撤退,不跟你近战。等你疲惫不堪,停下来,他们又过来骚扰你,不断杀伤敌军的有生力量。等你已经是强弩之末的时候,萨拉丁的马穆鲁克重装骑兵就会向你发起致命的冲锋,你的军团就被被打得七零八落。耶路撒冷的盖伊国王就是败在这种库尔德弓骑兵战术下。
可以说,萨拉丁是一位非常出色的军事家,永远值得人们敬佩,但是这次他遇到对手了。来自英格兰的狮心王理查超高等战术,以及来自苏格兰的雇佣步兵军团超强的战斗执行力,将要在一个叫阿苏夫的小城毁掉他一世的英名。
刚才我说我的很恐惧,不是说我自己非常害怕死亡,我恐惧的是我手下的长矛兵能否顶得住压力,坚决执行狮心王理查交给我们的任务。这个任务能否完成关系到我们全体十字军,能否活着的关键,也是整个第三次十字军东征能否成功的关键。
就在库尔德弓骑兵第13波黑羽箭向我们射来的时候,我的脑海里不由自主地回想起狮心王理查向我下达作战任务的那个晚上。
你可能很想知道,狮心王理查是怎样一个人?我第一次见到这位传奇君主是在公元1191年7月的一个晚上,当时阿卡城刚刚被法王腓力二世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攻下来。
法国国王腓力二世对姗姗来迟的理查一世非常不满,因为这位英格兰国王竟然滞留在塞浦路斯岛近一年,而迟迟没有派兵来协助法军攻打阿卡城。直到1191年7月,理查一世才率领他的大军到达阿卡城的港口。
不说你不知道,腓力二世本来跟理查一世是很好的朋友,以前他们经常同桌吃饭,同床睡觉,腓力二世还想把自己的妹妹嫁给理查。可惜这种珍贵的友谊,随着他们都当了国君后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只因理查一世除了继承英格兰的王座外,还继承了诺曼底公爵、阿基坦公爵两个爵位,诺曼底和阿基坦都是法国的领土。法国的国王怎能容忍自己的领土落入异国国君手中?权力引起的天然仇恨盖过一切情谊!一句话老话,就是国家利益面前没有友谊。
腓力二世觉得理查故意要法国跟萨拉丁鹬蚌相争,英国得利。恨意满满的腓力二世在阿卡城跟狮心王理查吵了一架,便率领自己的精锐部队回国,结束了这次法国的御驾东征。就这样萨拉丁少了一个劲敌,狮心王面临的压力又多了几分。
腓力二世离城那天,我们的苏格兰十字雇佣兵团就刚刚从西西里乘船到港。从那天起,我的命运就跟那位英格兰的传奇君主绑在了一起,有幸见证他一生最为高光的时刻。
在来圣地之前,我们这支苏格兰雇佣军已经在英格兰打出了自己的名堂。我们来自苏格兰的下层人,能吃苦耐劳,训练有素,我们用苏格兰大盾组成盾墙,架起长矛,就算是一般的弓兵也奈何不了我们,我们步步为营,逼近敌人,用长矛刺杀敌人。本来我们是为苏格兰国王劳尔三世服务的,后来理查一世在进攻威尔士叛军的时候,发现威尔士山区崎岖,骑兵作战非常不便。于是他就出重金把我们由苏格兰请过来。结果我们成功地帮助理查平定了威尔士,我们顿时名声大噪。虽然在他手下服役一年,但是我从来没有见过他本人,当时我只是一名普通的长矛兵什长(带领10 人的小军官),连雇佣兵的团长都见不到,何况是一个国王。
狮心王理查知道萨拉丁灭掉耶路撒冷王国后,便组织了第三次十字军东征。苏格兰十字雇佣兵团当时已经解散并回到苏格兰了,我也回到家乡修整。理查本来不想浪费太多的钱财在雇佣兵身上,只是他后来为了占领塞浦路斯,折兵损将,不得不想起了可靠苏格兰雇佣兵,于是他派人再次来招募我们。
原来的百夫长(管理一百人的军官)是我的村子的,他老了,厌倦了战争,所以把百夫长的位置推让给我。于是我——斯特灵,第一次成为了苏格兰十字雇佣兵团的高级长官,我踌躇满志,非常想干一番大事,而且我们的爱丁堡大主教说,这也是教皇的旨意,参加圣战者,死后能直入天堂。于是,我的内心更加振奋不已,弟兄们也摩拳擦掌,恨不得立马就去到圣地作战。
凡是第一次见自己仰慕的人物,内心都会忐忑不安的。没有人天生可以克服这种别扭的心情,我也不列外,尤其是我第一次成为高级长官跟随我们的团长去见狮心王理查。
理查的指挥所设在阿卡城原来的执政官府邸。这属于一栋东方色彩的建筑,大理砌成的圆拱顶,大门后一条蓝色碎石路直通后院,中间每隔20英尺就有一个喷水池,后院亭廊环绕,藤蔓绕柱而上。亭廊之上,星河熠熠,素月的银辉铺在寂静的庭院上,静谧而舒适,战争的残忍和痛苦完全被挡在庭院之外。
理查刚跟其他十字军将领商议完军务,正在吃晚饭,团长和我在庭院旁的候见室等待。大约过了一个沙漏时间,一个高壮的、身穿红色罩袍链甲的军官来到候见室,用一种高傲的大嗓子喊,“国王陛下召见!”
于是我和团长从装饰有波斯地毯的候见室的坐垫上站了起来。跟着这位傲慢的军官去见理查国王。
此时,走廊过道上,每隔几步就点着一根火把,火焰跃动,光亮照人,把过道的黑暗都逼到走廊拱顶的角落,我和团长的链甲随着步伐发出金属碰撞声,不断在空荡的走廊回荡,仿佛在奏响一首战前的序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