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1 我是多个我的混合
我的自我掌控了我的一切。
我时常毫无来由地沉沦于悲伤情绪。
最后,我只好假设它是一种正常的性格特征。
真正的我,正一点一点地从我身上烟消云散……
我降临在一个被叫作地球的星球上。
我依稀记得,当时我十分害怕。
(害怕:因惊讶或恐惧产生的情绪。)
与我一起的,还有其他孩童,他们也同样战战兢兢。
我醒来,发现身处一个美丽的家庭。
起初,一切都那么美好,我嘴角挂着口水,享受着家人的爱与亲吻。
(爱:对另一个人充满强烈感情的倾向。)
我热切地学习新事物,探索世界的各种可能性。
(学习:通过学习、练习或体验而获取某事物的知识。
探索:细致辨别一个地方、一个人或一件事物,以发现某些东西。)
我热切地体验着一切,强烈地渴望吸引他人的注意。
我做出勇敢的样子,不断地冒险、挑战,希望得到家人的认可。他们的认可给予我十足的自信与安全感。
(体验:测试并检验事物的功效和特性,通过实践来了解事物。)
但是,我收到的命令太多了。
它们带给我极大的挫败感与困惑。
在我的感知中,我无法理解我的家人为何如此疲于生活,也无法理解他们为何有如此多的要求。
(挫败感:人的期盼被剥夺后产生的低落情绪。
感知:通过感官察觉情绪的能力。)
我的父母都接受过良好的教育,为人简单真诚。
但他们每每产生分歧——如同每对夫妻那样——都在我的内心深处留下不可磨灭的烙印。
接连不断的争吵让我恐惧,备感孤独。
我的小世界微妙而脆弱。
任何外来的侵略都会给它巨大的压力。
年幼而天真的我很难消化它们。
我有很多伤心的日子,要以泪洗面。
(伤心:人在面临痛苦或烦恼时的极度悲伤或情绪低落。)
有人说,如果心情不好,洗个澡就好了。
但这个方法对我早就不奏效了。
我开始用自己的方式保护自己。
我开始看不清那些我不喜欢的东西。
我不再听我不想听的话。
我乞求爱。
在家里,我非常孤独。
那与生俱来的被遗弃的感觉,是如此强烈,让我陷入巨大的空虚。
这一生,我注定要不断填补这种空虚,又或者,不断尝试改变它。
(乞求:卑微地索求东西。)
身处家庭,却很难有“家”的感觉。
(家:惯常居所内的亲密家庭氛围。)
学校里的一切也让我觉得枯燥无味。
不过,其他孩子很享受校园生活。
可怕的是,随着青春期的到来,影响情绪的激素也来了。
种种情绪蜂拥而至,我无法理解,更无法掌控。
难以言说的无力感油然而生。
我回应不了自己的需求。
我生活在了恐惧中,这种恐惧导致愤怒,而后又变成沉默。
沉默并不能保护我,它孤立了我。
(无力:缺乏做某事的力量。
沉默:没有言语和噪声。)
我筑起一堵心墙,将自己与现实分隔开来。
外面的世界巨大而复杂,我无从进入。
我很失落,但更多的是失望——这缘于我的不安全感、我天生的恐惧、高敏感、自卑和脆弱。
(高敏感:某些人对细微的感觉和极小的刺激有很强的感知能力。)
于我,世界上的一切都是侵略。
我对孤独的渴望不亚于对陪伴的渴望。
我毫无自信。我该如何保护自己呢?
(侵略:造成伤害的攻击或暴力行为。
孤独:缺乏陪伴。)
我曾几次坠入爱河,从未停止乞求爱情。
我乞求让我感到自己还活着的爱,并试图用它填补巨大的空虚。
但我从未如愿。
被抛弃的感觉如影随形。
我更加没有安全感,行为愈发失控,自尊也越来越低,心结愈积愈多。
我变成了一个在情感上行动不便的人。
(低自尊:一个人难以在内心深处认同自己的价值,因此难以感觉自己值得为他人所爱。
心结:强加给自身的心理障碍,阻碍了人们对生活的某些方面产生清晰的认知。)
我无法忍受的自卑,给自我惩罚带来了绝佳借口。
我狠狠地咬指甲。
这也是一种控制焦虑的方式。
(自卑:认为自己的价值不如别人的感觉。)
我感觉自己有无限的潜力,却被平白无故地浪费了。
无处发泄的力量,让我的所作所为越来越有破坏性。
我完全被体内的激素操控了。
(破坏:将物质拆解或分成小块。)
我感到悲伤。悲伤总与空虚和绝望相伴。
它如此强大,以至于似乎束缚住我的双手,让我渐渐失去力气。
事实上,是我不敢挣脱它。
毕竟,它是我唯一熟悉的情绪,我不知道在失去它之后,会不会迎来可怕的东西。
悲伤永远无法为外人道。
(悲伤:负面事件引起的痛苦情绪。)
我的生活逐渐走向解离。
我千奇百怪的想法里,充斥着一连串的暴力和极具破坏性的冲突,这使我日日夜夜身处恐惧。
这样的状态开始在我体内制造大量的“有毒物质”。
(解离:一种心理防御机制,改变包括意识、身份、记忆和感知环境能力在内的综合功能。)
尽管我不知道自己正去往何处,但我知道开启这趟旅途绝非易事。
我生活在巨大的混乱中,并且对如何改变现状毫无头绪。
(混乱:事物不在其适当位置的情况。)
我成年了。与其说我在变成熟,不如说我在日渐腐烂。
我为自己建立了一个身份,以便让自己在童年时就初见端倪的混乱中生存下去。
这个身份由自我主导,它赋予了我所有的力量。同时我也必须压抑住所有挑战它的情绪,我不想与之对立,更不想惹它生气。
它是我的盾牌,保护我免受诸多自我伤害。
(自我:扭曲的自我人格。)
我发现,人们善于在公众面前建立精致的身份,以隐藏自己所有的缺点和恐惧,并用最令人艳羡的方式呈现。
只要我的外表闪闪发光,就没有人在乎我的精神世界是否早已是一片废墟。
我是情感世界中的失败者。
我很羡慕那些能够用单纯轻松的形象来展现生活的人。
我开始怀疑自己的心出了问题。
(身份:一个人的一组特征,可将这个人与他人区分开来。)
我全身心投入工作,希望以此填补内心那巨大的空洞。
一开始的确很有效。按时上下班、开支有节制,按期完成任务……都让我的思绪与生活变得有序。
工作对我和我的外在、我的身份、我的自尊和我的安全感而言,都至关重要。
长久以来,我都坚持做那些实实在在的,又相对积极的事。
但它慢慢演变成一种病态的自我要求,使我裹足不前。
我画呀画,终于勾勒出项目的框架。但当它完成时,我却无法辨别它,我不得不将整个项目推翻重来。我不停地建造,又不停地摧毁,永远在原地徘徊。
这成了我另一个巨大的障碍。
我变成了一个自我抵制者,不停挑战自我的同时,自我也在反叛、要求,鄙视我、嘲笑我。
我似乎正在与一个野心勃勃的人战斗,我不会让他赢……至少暂时不会。
我的身份渐渐转变成咆哮不止的野兽,这让我愈发不适,再也无法隐藏或维系真实的自己,我开始情绪失控、直觉失灵。然后所有的混乱都变成身体的障碍。
自我来来去去,控制了我的身体,我无从反抗。
“来来去去”的疾病出现时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阻止我们产生任何自己可能生病了的想法。
它不发作时,我竟完全想不起它的样子,对它一无所知。
(障碍:健康障碍。)
我愈发失控。
我究竟是谁?
是否是在内心凝视自己、审判自己的法官?
我该如何辨别我的真实身份和外界让我以为的我所拥有的身份?
什么是现实的我,什么又是理想的我?
我既是居高临下的法官,又是被审视的罪犯。我太累了。
我厌恶我自己。
我是许多“我”的混合,这其中有多少个“我”正痛恨着我?我的身体已经自发地产生大量“毒素”,不需要任何外力辅助。
产生“毒素”甚至成了我的“拿手好戏”。
(毒素:对身体有害的物质。)
当痛苦超过我忍耐的极限,我只好求助于酒精,用酒精麻痹自己。宿醉后,我再用酒精缓解不适。
一年中总有几个季节,我会陷入这样的循环。
酒精成瘾就像一根拐杖,支撑着缺爱的我。
(成瘾:对某事过度和无法控制的喜爱。)
我切断了与自己直觉、情绪和内心的所有联系,因为我的自我想要占据我内心的全部力量,而它们会与我的自我竞争。
(直觉:人们在没有理性干预的情况下对某事的认识、理解或直接感知。)
最后,我的自我掌控了一切。
我成了自己手中的傀儡。
它总是不断地寻求认可,从来都不知疲倦,甚至将此视为自己的终身职业。
我的脑海充斥着大量精神垃圾,而我总是把它们一股脑儿地倒向我最亲近的人,从不考虑后果。
我总是传播负能量,因为看不到善与恶的边界。
我是不是已经变成一个“怪物”?
我已然成为一个“施虐者”吗?
我既是“刽子手”,也是“受害者”。
(施虐:造成损害或伤害的侮辱性行为。)
有人会成为赢家,但不会是我。
我的自我雄心勃勃。
它对我有诸多苛求,它虐待我、质疑我、摧毁我,为我决定一切。它对我毫无尊重可言,永远贪得无厌。
它是纯粹的利己主义者,精于算计。
最重要的是,它讨厌一切不可预见之事,因为这超出了它的掌控范围。
我已经没有力气阻止它,也无法做回自己的主人。
(利己主义:将自身利益置于他人利益之上。
掌控:一种管制形式,指对某事或某人的“统治”。)
我的自我不断地攻击我,没有一刻停止。
它给我带来了巨大的压力,我无法应对。
我时常毫无来由地沉浸于悲伤的情绪。
最后,我只好假设它是一种正常的性格特征。
真正的我,正一点一点地从我身上烟消云散。
直到有一天,真正的我完全消失了,只留下我的躯体生活在至暗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