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36.士子
嘉宁拉着衣角郑重下跪,神情肃穆道:“儿臣先斩后奏,其中缘由,父皇请容禀一二。”
她这般动作,倒是叫文帝心中一紧,下意识抬了抬眼看向几名老臣。
齐院长是人老成精的代表,一看文帝眼神就知道该怎么办,于是施礼说道:“陛下与公主讨论要事,臣等便先退下了!”
他这般说,是在给文帝台阶下,陛下嘛,总是需要别人抬着的。但不料文帝尚未开口,嘉宁却先道:“父皇,儿臣要与父皇所说之事,也希望列位重臣知道。”
“即是如此,看座吧!”文帝随口说了一句,示意身边奴婢去搀扶嘉宁起身。
嘉宁却摇了摇头,面容肃重道:“父皇,儿臣这些话,非跪着不能说。”
五月的风顺着缝隙吹进压抑的殿内,香料的味道刺激人头脑清晰。
“说吧!”
嘉宁再次磕头,冲着门外叫了一声,“抬进来!”
众人视线移到门口,见四个奴婢抬着两只大箱子吃力地挪进来,而后稳稳放置在嘉宁身边。
“打开,呈给陛下和诸位大人!”
“诺!”
四个奴婢依言照做,打开了两只箱子,里面满满当当,全是卷轴——木简竹简和帛书。
“四年前,儿臣派姬符之子姬坞隐前往北地氏族调查,同时在长安及周边十六城暗访、追踪、潜入,四年多来,两处所查出的氏族之罪……”
嘉宁撇头看了一眼两只大木箱,“这已不是一件两件,十罪八罪了,这是罄竹难书的罪孽!”
“仅在十年内,大大小小的氏族羞辱、殴打、陷害、杀死的人就达到了一千四百五十二人!这些人不是奴隶!不是战俘!不是浪人更不是乞丐和流民!他们是正经的百姓,是辛苦耕作每年却被剥夺绝大数口粮的良人!”
嘉宁努力叫自己声音平稳,却仍压抑不住自心底而出的愤怒和悲哀。
死去的人数达到了一千四百五十二人,可那些没有死去的,像是齐炎幼子那样的更多,他们可能是家里唯一的劳力,可能是唯一的孩子,可他们就被欺辱至伤残,还求告无门!
这天底下,法理不存,唐律在北地形同虚设!而即使在长安,在天子脚下,他们都敢当街羞辱殴打一名士子至死,而这样的事,这样残忍的事情,人们竟然觉得屡见不鲜!
这等麻木,才是这个时代最大的悲哀!
文帝沉默,齐院长等人也沉默,氏族横行不是一天两天,他们只感受到在氏族压迫下的压力和无奈,但从未像此刻这般,面对着实打实的证据和数字,窒息般的沉默。
“除此之外,各大氏族插手各地官员任免,不尊政令,肆意于各地设立粮仓银库,并从不报给朝廷,从而中饱私囊,实乃国之蛀虫!”
“这……”齐院长胡子抖了抖,看向了一边的地务司值司吴晓峰。
吴大人脸皮一热,五十来岁的人了,面色涨红,羞愧地无地自容。
“吴大人,这些年,苦了你了。”嘉宁没有看他,仍旧是望着文帝,神色冷淡。
吴晓峰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整个人抖成了筛糠,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而在吴晓峰旁边的兵务司值司陈大人,同样是脸色发白,只是仍旧稳稳站着,不敢动,也不敢发声。
“这些事情,一件件,一桩桩皆有案在列,尽数可查。而还有一事,才是促使儿臣今日杀雷盈的主要原因!”
嘉宁将袖口中的一块白色丝帛取出,交由文帝身边的奴婢进行转交,口中说道:“这是今晨姬坞隐回长安,亲自交由我的,儿臣不放心,一直随身携带。”
她并未讲出那帛书上写的什么,但是文帝才看了一半就脸色大变,越往后看神色越是阴沉,及至最后,几乎已经掩盖不住的阴冷叫人遍体生寒。
他把帛书收好,贴身放入怀中,眼神扫过兵务司、吏务司和地务司三司的值司,眼神似乎要穿透他们,定死他们。
但最后他什么都没说,只是克制道:“无妨,一个雷盈,死便死了。你们先下去吧!传姬坞隐来见孤!”
“诺!”
诸臣陆续退场,文帝亲自走到嘉宁身前将她扶起,端详着女儿的面容,轻轻地叹息了一声。
“父皇,儿臣叫嫪甯近期加强了对灵毓宫的监督,怕雷芳会对两个孩子下手,儿臣不在宫中……”
“你放心吧!”文帝打断了嘉宁的话,“父皇从不怪你,唐国将来是你的,嫪甯也是你的!父皇只希望,在有生之年能看着氏族被拔出,让我唐国可达到新的盛世!”
嘉宁咬着下唇,狠狠地一点头道:“父皇放心,儿臣必叫您看到!”
“嗯。”文帝拉着她坐下,“接下来你准备怎么做?”
“示威!”
文帝望着她,不再说话,他隐约间还是觉得嘉宁有些不一样了,似乎变得强势了一些,变得霸道了一些,变得更具有攻击性,不再藏拙了。
这是好事,也是坏事。
但这未尝不是打破如今僵局的刀。
文帝想了想,不再在这个话题上停留,转而问道:“科考论你是怎么想的?秘院和崇文阁的想法相左,一个想循序渐进,徐徐图之,一个想刀劈壁垒,兵戎相见,说的都有道理。”
慢有慢的好处,能更深入的清除氏族,拔出根基,坏处就是太慢了,唐国等不了。
快刀斩乱麻当然更好,但也意味着可能会引起一场战争,唐国的内战,只会让别的国家想来分一杯羹。
嘉宁很久以前就想过这个问题了,只是至今破局方法都不完善,因此也颇为头痛。
“科考论如果只在小范围内适用,效果并不大,也不会引起氏族的反弹。但如今局势是氏族尾大不掉,儿臣私以为,不如就在全国内推广,所谓乱世当用重典,如今虽不是乱世,但氏族若敢对天下士子动手,那正好就给了我们一个真正动手的契机。”
文帝沉吟着,慢慢道:“乱世当用重典……韩凌那边,怎么样了?”
“儿臣还在跟他商讨,西南各路军之前都在韩沉手下,韩凌虽然能节制一部分,但还有一些并不听命于他,反而更亲近从小混在军营里的韩净,只是韩净……”
嘉宁头痛地揉了揉眉心,“父皇您知道,儿臣从小跟他不对付……因此那部分的人,颇有些难度。”
文帝点头,没再说什么,心知韩净那是要面子的人,跟嘉宁之间的事儿一两句说不清楚。
“你心里有数就成,就算这部分目前无法管控,但在韩净手中,也比在氏族手中好。现在兵力都在你手中捂着,孤问你,如果现在和氏族开战,你心里有几分把握?”
嘉宁握指成拳,想了会儿才郑重回道:“七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