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嚼两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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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书要讨论的几个问题

今天中国人所熟悉的槟榔,大多是街头巷尾的小卖店所售卖的包装干制槟榔。大概在2000年以后,这种来自湖南湘潭的特色产品就开始逐渐遍及大江南北,在遥远的新疆、西藏、东北均可见其踪迹。我们难免对此产生疑问,为什么在短短的数十年间,这种原本只流行于湖南一隅的物产得以快速地传播到全中国?是什么原因驱动了湘潭槟榔的传播?是湘潭的人口迁徙,还是湘潭槟榔商家的市场运营,抑或是别的什么原因?

如果我们对身边的事物稍加留心,那么就会发现消费包装干制槟榔的人群有特别明显的职业特征。除了湘潭及其周边地区的人以外,其他地方喜欢嚼食槟榔的,大多是客货运输司机、工厂夜班工人以及电子竞技从业者。除了湖南长株潭地区以外,其他地区售卖槟榔的店铺也特别集中于加油站、汽车维修厂、物流货场、工厂区域和大型网吧附近。如此集中的职业和地理分布特征,不禁让我们产生疑问,是什么原因使得这部分人群养成了嚼食槟榔的癖好?当代槟榔的传播有着什么样的特殊规律?

对文史知识比较熟悉的读者也许还知道,中国人认识槟榔的时间已经超过2000年了,各种文学、史学文献中关于槟榔的记载非常丰富。比如李煜的“烂嚼红茸,笑向檀郎唾”,还有《红楼梦》里尤二姐随身带着不给别人吃的“槟榔荷包”。另外,熟悉中国古代婚聘礼仪的朋友也许还知道,槟榔曾经是古代南方婚礼中不可缺少的礼物,这种赠送槟榔的习俗在中国南方的一些地区至今仍然有所保留。槟榔似乎与男女之事有种不可言说的神秘关系,为什么槟榔会产生这方面的隐喻?槟榔与男女之间的关系有着怎样的历史渊源?

经常旅行的朋友会发现,除了在中国大陆流行嚼食干制槟榔外,中国最大的两个岛屿——台湾岛和海南岛——也都流行嚼食槟榔,但台湾和海南的人们通常嚼食新鲜槟榔,且将其与蒌叶蒌叶,今台湾文献常写作“荖叶”,传世广东文献皆记作“蒌”,从粤。和石灰一并嚼食。同时我们还知道,虽然干制槟榔的流行始于湘潭,但是湘潭并不产槟榔,而是依赖从海南购入槟榔成就本市的槟榔加工产业。为什么在远离槟榔产地的湘潭会有嚼食槟榔的习俗?新鲜的和干制的,这两种消费槟榔的方式之间有什么差别?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差别?槟榔究竟起源于何方,是谁嚼食了第一颗槟榔?槟榔是怎样传入中国的,第一个把槟榔介绍给中国人的人是谁?

对中医知识有所了解的朋友也许会知道,槟榔是一种重要的中药材,中医各家普遍认为槟榔有杀虫、截疟、辟瘴、消积、行气和利水的功效。槟榔曾经对汉民族向南方的扩展有着特别重要的意义,也曾经在中国历史上的一段时期里成为贵族们的嗜好品。这种异域植物是怎样进入中国人的视野的?又是如何被中国人发现其药用价值,并且被利用于征服和战争的?槟榔作为一种食物和药品,它在中国饮食文化中的阶级属性、文化属性是怎样随着历史的变迁而变化的?

当今社会流行一句关于槟榔的俗语——“槟榔配烟,法力无边”。与流行于中国仅400余年的烟草相比,槟榔在中国流传的历史要长得多。可是同样属于成瘾性嗜好品的槟榔,为什么没有像烟草那样得以普遍流行?换句话说,为什么是烟草、咖啡、茶叶这些嗜好品行销全球,而槟榔却只能屈居于亚洲一隅?这背后有着怎样的历史背景和社会经济原因?未来槟榔还有没有可能成为流行全世界的嗜好品?

现代医学已经证实嚼食槟榔与口腔病变有密切关联,许多槟榔食品生产企业也不得不公开承认嚼食槟榔有损口腔健康。笔者写作此书,目的在于提升大家对槟榔的认知,但并不希望大家去尝试嚼食槟榔,也希望有嚼食槟榔习惯的人早日戒除这种损害健康的嗜好。本书考据和论证槟榔与人类社会的各种关系,从考古学、历史学、社会学和人类学的角度考察槟榔,是以一种格物致知的态度来与读者们共同增长学识。

一件事物,当我们把它放在贯通的、全局的视野下,也许会得到完全不同的认知。对于槟榔的研究,还是缺乏一个通史性的、全局性的研究作品,因此便有了本书存在的空间与价值。另外,现存的有关槟榔的研究当中,有两类问题是几乎没有被阐发过的:其一是关于槟榔在中国饮食文化的阶级谱系中的地位问题;其二是槟榔在最近10余年的扩散问题,这个问题非常有价值,但是目前学界并没有对此进行深入的讨论。

本书意在梳理槟榔的历史,将有关槟榔的礼俗进行较为完整的记录和比对,对槟榔与中国饮食文化的阶级谱系之间的关系进行解释,并由此阐发出一系列的历史学、人类学、社会学、民族学的议论。本书以中文写作,因此会比较侧重槟榔在中国及汉字文化圈的历史。关于槟榔在全球的历史,本书也会兼顾,参考中英文的各种文献,试图囊括槟榔历史的全景。不过关于槟榔的许多早期记录是以梵文写成的,而槟榔在印度文化中又尤其重要,可惜笔者不懂梵文和印地文,因此只能阅读英文翻译的这部分历史文献,对于槟榔在南亚的早期历史可能会有所疏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