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以眼还眼
魏宗武幸而双手前撑、左膝跪地,不至于摔得四仰八叉惹人笑话,呲牙咧嘴的低头看向受伤的腿。
身后的伙计们被突发状况吓得纷纷呆立,其中有一人挤出队伍上前,那是魏宗武的随从。
这魏家随从解下自己腰间系着的布带,着急的上前为魏宗武绑缠伤处,妄求缓解出血。
魏宗武因随从包扎的动作痛觉加深,伤口仿若刀割,疼得当场挤眉弄眼,“哎呀”、“哎哟”直叫唤。
可魏宗武已然这副德行,嘴也并不闲着,仰头冲着冷眼旁观的萧云峥抱怨道:“我好歹是你二表哥,下手没必要这么狠吧?”
萧云峥严肃沉着的脸,在听到魏宗武自称“二表哥”时瞬时双眉紧锁,不愿再听他胡诌八扯,径直对斜前方持剑站着的傅长晖下令:“把他押回去。”
看着魏宗武手脚被衙役用麻绳缚住,像装稻谷的麻袋似的被人抬上骡车,萧云峥心里的不悦才算真正有所减轻。
来的好,仲秋节魏志荣作死去太和殿毒害母妃之事,萧云峥正愁没地方发泄呢!
此时正午太阳高悬,郡王府府兵押着魏府伙计,衙役推着骡车,一行人沿坡路下行,往禁所折返。
魏宗武侧躺在稻谷堆里,两手抓握身旁的麻袋,时刻担心自己会因颠簸坠下骡车,哪里还有半分身为督运的神气样子。
当然,紧张归紧张,一路上魏宗武这嘴依然不消停,吧啦吧啦的吐槽不断:
“真是可笑,还专程运这么些稻谷来诓我!”
“你们也不嫌折腾,真是做戏做全套啊!”
“石罗财,你这人不讲道义,怕死还拉我垫背。”
“数钱的时候乐呵呵,现在突然想装君子?”
“萧云峥,你的人刺伤我,这事不会这么算了!”
石罗财卑微的缩在马车一角坐着,不愿同外头的魏宗武一般见识,无谓的逞口舌之快,沉心思量此次助力抓捕,是否算功过相当。
东山郡,禁所。
命傅长晖先行将魏宗武带去狱舍后,萧云峥伸手拦住后方想要跟上弟弟的傅鸿飞,领他到一旁站着。
萧云峥低声吩咐傅鸿飞说:“回都城找柳公子,请他出手协助,务必先于赵仲明找到涂盛妻儿,尽快带回东山郡。”
赵仲明处事尤其谨慎,向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突然失去涂盛的消息,定会疑心之下探手他的家人。
这时的萧云峥不知道涂盛行刺失手后,曾被赵家派人暗杀,他顾虑的“活要见人”,于赵仲明却是“死要见尸”。
东山郡禁所,狱舍内。
裴利生、潘友捷在看到魏宗武时惊讶万分,不过一个时辰有余,萧云峥竟然真的将人抓到了,还亲自押送回来。
涂盛已被狱卒重新锁入狱舍,故此未能与魏宗武打照面,不过看裴、潘二人脸上的震惊,听步道内传来的动静,约摸能猜到萧云峥抓捕得手。
密信!裴利生回过神想起自己关注的重点,迫不及待的想前去质问魏宗武。
萧云峥抬手打断裴利生的脚步,咬牙切齿的看向拘禁魏宗武的狱舍说:“裴大人且慢,我与这家伙,有点账非算不可,你想知道的,本王会一并问清楚。”
说完,萧云峥对傅长晖招手,耳语命他去准备一些物什后,阔步直奔魏宗武所在。
郡王府府兵已从一旁搬来圈椅,萧云峥进入狱舍后刚好顺势坐下,像猎人欣赏抓到的猎物一般,看着手脚被麻绳绑住的魏宗武。
狱卒来回打量这看似审问的架势,特意奉上火盆和烙铁,看似助兴,实则是替兄弟涂盛打击报复。
扫了眼好整以暇坐着的萧云峥,又瞄了眼火苗舞动的铁盆,魏宗武狂咽口水,屁股往后挪了挪,颤声问道:“你…还要干什么?”
萧云峥直接发问:“魏志荣为何去太和殿?”
魏宗武心想萧云峥果然记恨这事,沉默不答,因为答案不是萧云峥想听的内容,说实话只会挨揍。
萧云峥继续提问:“什么时候开始偷运稻谷?”
魏宗武正犹豫要不要回答,看见萧云峥的手伸向狱卒放在他脚边的火盆,恐惧砸烂了心里的小算盘,秒答:“三年前。”
萧云峥低头冷笑,伸手握住烙铁柄,随意搅动盆里的炭火,他那被火光衬得发亮的眸里,似想起什么而流露悲伤,任由火星无助飞向头顶的狱舍天窗。
三年前,是先皇驾崩,萧云峥失去父皇之年。
萧云峥最后问道:“刘将军的密信在哪?”
魏宗武闻言脸色骤变,此物只有他和他爹魏志荣知道,世上绝无第三人知晓,萧云峥如何得知?
狱舍外静候的裴利生听了,亦是悬着一颗心等着魏宗武答复,到底有没有密信?在哪里?
“什么密信?你在说什么”,魏宗武选择装傻充愣蒙混过关。
萧云峥听了轻呵出声,真有意思!涂盛也好,魏宗武也罢,怎么都以为一问三不知就能相安无事呢。
此刻,傅长晖端着木制都盛盘返回狱舍,来到萧云峥身旁禀道:“王爷,都准备好了。”
萧云峥周身弥漫着浓烈的怒气,面无表情的转头看向左侧傅长晖所执之物:一副笔墨纸砚、一碗颜色怪异的液汁和一个白色瓷瓶。
魏宗武跟随萧云峥视线亦看向傅长晖,虽看不真切具体有哪些物件,可那立起的白瓶足以弥补他脑中的想象,这…这是赐死三件套?!
这发现简直令魏宗武原地灵魂出窍,惊恐万状的对萧云峥嚷道:“你要杀我?萧云峥你疯了吗?”
位于步道的裴利生、潘友捷听到叫喊紧张对视,不约而同的走到狱舍门口,隔着身前看守的府兵看向里间,他们怀疑自己错信了萧云峥,这是要毁灭证据借机灭口?
萧云峥松开烙铁靠向椅背,朝魏宗武坐着的方向扬了扬下巴,薄唇轻启,冷淡的说:“喂他喝。”
喝什么?
一时间裴利生、潘友捷和魏宗武都疑惑不解。
直到瞧见傅长晖将手中的都承盘置于狱舍木床,端起那碗似汤似水的东西,支使两名府兵去按住魏宗武的手、腿,就这么生生捏着嘴硬灌。
裴利生和潘友捷想进去阻止为时已晚,被几名府兵拦在木格栅旁,一边犹疑要不要出手对抗,一边束手无策的出言斥责。
“萧王爷,你承诺裴某的事,不可言而无信。”
“放我进去,萧王爷,不可在此动用私刑!”
魏宗武扭动着肩颈,奋力挣扎想要摆脱傅长晖的手,可越是努力阖上双唇远离碗口,傅长晖捏着他下颚的力度越大,只能绝望的看着碗逐渐见底。
任务完成后,傅长晖满眼嫌弃的松开魏宗武,除了少许液汁溢出他嘴角淌下脖颈,大半已顺利服下。
魏宗武在府兵和傅长晖离开自己身侧后,俯身卷曲舌头强行自主催吐,可液体本就比固体更快的流经喉管,吐出来的也只是极少的量。
萧云峥无动于衷的注视着魏宗武的挣扎和求生,控制不住的想象那日的太和殿,母妃被魏志荣投喂雷公藤,也是这般痛苦的倒在地上,这般无力挣扎吗?
想到此,萧云峥的眼眶泛红,咬牙隐忍坐着,险些失控的想冲上去掐着魏宗武脖子逼问凭什么。
“呕…咳,咳”,魏志荣怕的要死,不知道傅长晖喂自己服下的是什么毒物,按着自己脖子,抬头看着萧云峥难以置信的说:“你来真的?我视你如亲弟,你竟想除掉我?”
“少废话”,萧云峥断然拒绝魏宗武此刻的煽情,双手叠握置于双膝上,上身微躬直视魏宗武,冷冰冰的抛出最后通牒:“选吧!是老实交代本王问的事,还是通知魏志荣来给你收尸。”
魏宗武没有回应,不,他不知道从何说起。
一时间狱舍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尽管萧云峥此番作为是对魏志荣太和殿下毒之事的如法炮制和回击,却符合魏宗武对他的固有印象,萧云峥这人秉性向来是“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因此,魏宗武还抱持一丝赌徒念想,他想赌,赌萧云峥没心肠歹毒到亲眼看他死在这里,毕竟他爹魏志荣可没有真的毒死芸太妃。
萧云峥在这场无声的博弈里坚守,用右食指有节奏的敲着左手手背,他只需再耐心等一盏茶的时间。
刚到一盏茶,魏宗武的脖子和脸颊泛红,有肿胀感,四肢奇痒无比,呼吸困难伴急喘,头晕乏力,躺倒在地亦不能缓解。
雷公藤?断肠草?鸩毒?亦或是马钱子?魏宗武难受的在地上打滚,努力猜想方才喝的是什么,瞥见木床上的白瓶,想爬过去抢夺,却被傅长晖先一步上前取走。
有时,希望就是这样的东西,可能近在眼前唾手可得,也可能被人夺走随时破灭。
伴随着愈显沉重的呼吸,魏宗武哀叹他难道真要命丧此地?可想到魏志荣最是疼爱自己,魏宗武突然求生欲爆发,不甘被白白折磨致死,抓挠着手臂同萧云峥协商道:“我…说,说了…就能活命吗?”
萧云峥对魏宗武点头说:“当然”,稍作停顿后,提出附加条件:“但你不能只说,你得写下来。”
听到萧云峥发话,傅长晖上前将魏宗武拎到木床旁趴着,在他眼前晃了晃手中的白瓶说:“魏大人,你可得抓紧时间写”,说完还大发善心代劳磨砚台,才退到一旁盯守。
看向都承盘里盛放的笔墨纸砚,魏宗武凑过去用右手抓起毛笔,蘸墨后再用左手抚平第一页麻纸,这无异于是让他写认罪书。
狱舍里,间断的传来问答声,持续了至少半个时辰,直到坐地书写的那身影逐渐委顿倾斜才做罢。
傅长晖上前将白瓶放在魏宗武手边,将写好口答内容的麻纸迅速收好,取来呈给萧云峥。
萧云峥左手微颤接过文书,一言不发的低头确认其上的内容,期望自己听错了什么。
狱舍外的裴利生更是如堕冰窟,双腿一软,即便身旁站着的潘友捷伸手扶了一下,仍是滑坐到地上。
而一旁的魏宗武只顾活命,激动的拔掉瓶塞,将瓷瓶中的解药一饮而尽,却在咽下后即刻难受的趴在木床边反胃,气急败坏的骂道:“盐水?你们骗我!”
萧云峥不慌不忙的将手书对折,收入怀中后,才抬头对魏宗武说:“真是蠢货,长晖刚才给你喝的,是花生碎、香菜叶、山药、黄酒调制的汤水,不过是你过敏的几样东西。”
魏宗武听完原地呆滞,没下毒?只是食物过敏引起的荨麻疹,他…死不了?可刚才…完蛋…中计了!
霎时,绝处逢生的喜悦和自寻死路的恐惧同时出现在魏宗武脸上,萧云峥会怎么处置此事呢?
萧云峥没有再说什么,沉吟不语坐在圈椅中,他奉命前来东山郡的初衷,此刻竟像是一个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