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

魔都。

霞飞大厦66楼。

必德广告公司，总经理办公室。

“叩叩叩！”

“进来！”

虚掩的门被轻轻推开，露出一张还带着婴儿肥笑盈盈的脸。是采购部新来的小助理颜叶。

“阿May姐，不好意思，打扰您一下。我们采购部有个单子，系统到您这里了，麻烦您过一下。”

阿May对着电话那头说道“吾现在有事体，等下打帮侬啊。”转过身放下手机滑动桌子上的鼠标，“哦，我看一下，哪天的？”

“前天的，一直在走流程，cindy姐那边已经过了。”

“好的，我知道了。”

“哎，那您记得呀。”

“……”

颜叶转身走出去，轻轻带上玻璃门。阿May这时候方才抬起头，望着玻璃门外小姑娘的背影……年轻真好啊，全素颜，连眉毛都没画，干干净净的一张脸。不像自己，三十九了，再精致的妆容最多撑个上午，午后不补妆整张脸就垮下来……

她想起刚才老妈李明丽女士打来的电话，先是抱怨给她发微信不回，又说自从搬出去愈发不把老娘放眼里，上周末也没回家。又问每天早饭有没有吃，午饭是不是又叫外卖了，夜饭烧不烧……

阿May盯着电脑屏幕写邮件一边敷衍的，“嗯…嗯…有额有额…晓得了晓得了。”

最后老妈丢了个重磅炸弹：“侬还记得老房子隔壁邻居王老师伐啦，伊拉倪子回国了，比侬大一岁，侬小辰光经常一道玩的……这礼拜天两家聚一聚，侬要是敢不来，吾就举牌子去人民公园！”

许是更年期的关系，这几年李明丽女士在家愈发乾刚独断。除了广场舞就是和老邻居们策划去哪儿旅游。老爸林红生老林同志从来都是老好人，现在更是汰买烧全包，直把李明丽女士伺候的越发天威难测了。

好在阿May毕业后进了外企，薪水不错，在房价还没起飞时全款买了套房子。九十多个平方，不算大，两室两厅。她把另一间次卧装成了一个书房，客厅主卧全部简装，倒是厨房卫生间用了全套进口的厨卫。

五年前她跳到这家广告公司，借口这边房子离公司近，好说歹说在母女关系分崩离析前从家里搬了出来。只每个周末回去一趟彩衣娱亲。

上周末是大学同学叶琴发现老公出轨闹了一场，离家出走在阿May那里住了一晚。骂了半晚上渣男，第二天起床就让阿May参谋离婚的话怎么分家产，誓要渣男净身出户。

“小姑娘图他啥？有房有车，有上海户口的“成功”男士？可别笑死我了。就他那样子，四十五六岁的人了，穿上衣服看着人模人样的，脱掉衣服除了脚皮硬嘴巴牢，全身上下松垮的一塌糊涂。他要好好的这辈子我也凑合过算了。既然他勿要面孔我也不用给他留，大家就算个清爽。总共就一套房子，我不会给他的，剩下的那点钱也要留着明年我儿子出国念书。我看他和真爱能爱多久。”

俩人合计半晌，阿May又帮忙联系一个做律师的朋友咨询相关事宜，最后送走雄赳赳气昂昂的老同学。阿May瘫倒床上，实在懒得再跑到闵行父母家。

阿May当然记得王老师和她儿子，老弄堂一起住到十二三岁。一家烧饭几家香，房屋逼仄。厨房厕所都是公用……现在想啊不敢想怎么过来的。后来老房子拆迁，大家“欢天喜地”的各奔西东。不过人总是会美化回忆，尤其是中老年，现在倒时不时怀念过去的邻里关系和破家万贯。

王老师是小学老师，白白瘦瘦斯斯文文。她老公开出租车。那年头开出租车是个顶顶体面的差事，挣钱多，每天白衬衫领带西装笔挺的上工。自己父母一个是自来水厂一个纺织厂，都是普通职工。男人们还能维持一下面上邻里关系，李明丽女士和王老师却暗地里有点互别苗头。几十年邻居相处磕磕绊绊，明里暗里没少互翻毛腔

王老师觉得李明丽不会生活，家里乱糟糟，讲话声音大，一年四季睡衣睡裤进出，林爸爸夏天又爱打赤膊……后者笑前者假斯文惯会装模作样，又拿捏不住老公……

老妈虽然嘴上不肯认输，私底下却下死劲的盯着女儿读书。好在阿May智商在线，自己也能静下心，一路有惊无险读进了复旦。

拿到录取通知书的那天，阿May自己还好，老妈抱着她哭了一场，当天就要张罗着挨个通知老邻居，尤其是王老师。还要在饭店请大家吃饭，美其名曰借机会和老邻居们聚一聚。结果电话里得知王老师儿子考进了清华，李明丽女士仿似被兜头浇了一盆冷水，一下子从云雾里落到地上，总算清醒过来。

假使邻居的苦难多你一倍，你纵使苦也觉得没苦到十分，没苦到实处。可如果邻居比你更幸运，你纵有天大的喜事，快乐也难免减半。

饭当然也不请了，阿May却庆幸逃过一劫。

且说回李明丽女士。原来昨天老邻居聚会，在座的都退休了。王老师老公的出租车事业也风光不再，大家一下子平等了，忘了从前小小的不愉快。仿佛自始至终都是有情有义互亲互爱的好邻居。话题除了广场舞和下次的旅游路线，难免提起自家小孩。王老师儿子大学毕业去了美国，读了个博士，又在华尔街风光了这些年，竟保持单身回来了。

“是想着我和他爸年纪大了，只养了他一个小宁。外面么再好总归不是家。幸好没在外面娶个洋婆子，不然真留在那边这儿子才是白养了......”

两位老冤家对视了一眼，灵光一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