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二〇一八年 风景如画
那个暑假的一个晚上,他问我要不要跟他去巴厘岛度假。其实那时候我已经买好了回家的高铁票,但他的提议似乎给了我一个不回家的理由,于是我欣然同意。
我打了个电话给我妈,谎说单位有个团建活动要去巴厘岛,真假参半,自圆自说。
她一听要出国,情绪比我还复杂。问我是不是坐飞机去,坐飞机的话会不会不安全?毕竟近两年飞机出事频繁;还有到了海边是不是要坐船出海?坐船的话也不安全……
我听不下去了,打断了她喋喋不休的臆想,说呆在家里还有地震呢,反正横竖都是死!
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两年我在她面前近乎盛气凌人,似要把前些年的不悦悉数奉还回去。可我却忘了她除了是我的母亲,还是一个可怜的女人。中年丧偶,女儿不孝,算是人生两大悲哀吧!
闻言她改了口,说出国见识见识也是好的。她问我是不是第一次出国,她说她这辈子都没出过国……
当天晚上我做了个梦,梦见我妈撞破了我和他的关系,气得直往我身上捅刀子。她一边痛哭一边奋力地绞着我的心脏,我心痛得要死却怎么也死不了……
醒来后我泪流满面,然而整个屋子除了天花板上的那盏明晃晃的灯,便只剩无尽的长夜与我作伴。同事问我一个人住为什么不养只宠物。且不说我不懂得如何养宠物,就算懂,我也不愿去承担一个生命的重责。我害怕失去和辜负,所以索性选择没有开始。
自从离婚之后我零零碎碎会写一些东西,每次发表都是无人问津。起初会有失落,但后来慢慢就习惯了。因为是兴趣爱好所在,所以即使没有报酬也不会觉得乏味无趣。
巧的是,就在出发去巴厘岛的前一夜,我收到了平台的第一笔稿费,扣除税费到手八千多。这个金额对他来说或许不值一提,但对我来说却是意义非凡。
就在那一刻,我恍惚觉得是不是否极泰来了?我甚至自大地觉得自己因此而有了可以与他相匹配的东西,简而言之,是生出了一种底气。
我打电话告诉他这件事,他也替我高兴,问我什么时候开始写作的,他怎么一点儿也不知道。我说你是个大忙人,我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何足你挂齿。更何况之前写了那么久也没点成就,怎么好意思在你面前提起?现如今终于算是步入了正轨,这不第一时间通知你了?
约莫半小时,他拿着一瓶红酒和一束玫瑰来了我公寓。他说这么大的喜事,该庆祝一下。
或许是因为他也曾有过写作的经历,尽管他写的东西与我截然不同。他着重于经济,而我只写感情。八竿子打不着的东西,却在此刻引发了他的共鸣,因为在写经济之前他还发表过诗集,诗中的情感远比我这些小打小闹来得热烈。
我问他为什么好像比我还高兴,他理所当然地说女朋友给了他这么大一个惊喜,自然高兴。
闻言我停下手中醒花的动作,问他:你说什么?
他顿了一下,像是在回想刚才自己说过的话,说:惊喜?
我说不是,前面那句。
他星眸微闪,说:女朋友?
这下轮到我犹豫了。即使他说了女朋友又怎样呢?谁又能保证我是他唯一的女朋友呢?退一万步讲,以他的身家,身边围绕的哪个女的会比我差?于是我心里因为稿费而衍生的优越感顿时以内心可感知的速度迅速消退下去,仅留下记忆一瞬的残骸。庆祝的酒倾入口中滚入胃里,就成了闷酒。
他问我怎么好像突然不开心了,我说不以物喜不以己悲,我没有不开心,只是有些醉了。
当天晚上他在我那儿过了夜,第二天早上吃过早饭就出发去了机场。他把车停在机场的停车场,我说停这么久停车费得好几千吧!他说他会叫人来开走的。
我至今记得他说的会叫人来开走的这句话,其实并不是什么重要的话,可我却一直那么惦念着。很多重要的人重要的事,随着时间的推移记忆都会淡去;反倒一些无足轻重的事,却似乎可以记一辈子。我不知道潜藏在这件事背后的故事,只知道,那句话成了我此生难以磨灭的一道伤痕。
他定的是洲际度假酒店,酒店的金巴兰沙滩号称全球十大最美落日沙滩之一。当天晚上我们在沙滩上看落日,吃自助。他问我觉得这边的落日怎么样,我眼看着西方的漫天霞光一泻千里,仿佛为他周身笼上了火色的金边,好似金乌跌落前的余辉,浩荡千里。
我说很美,这是我第一次看日落,很震撼。
他牵过我的手放在自己腿上,笑吟吟地没有说话。
后来夕阳西沉,彻底没入了海里,世界因此而顿时暗淡了下来,可这似乎也给了人们留意身边人的机会。音乐声起,大人小孩们都没入了海边的浪漫里。
他拉着我汇入了人群,篝火闪烁而目光交错,光影之间我再次有了一种他的的确确是我爱人的错觉。
我们缠绵悱恻,我们尽情忘我。我不确定他的真情实感,但是那一刻,我自私地渴望一场海啸将我俩都卷入海底,永生永世地沉默在海底……
第二天吃过早饭他说去游泳,我说我不会游泳,他表示很诧异。
他说女孩子怎么能不会游泳呢?女孩子性感的比基尼一穿,尤其是像我这种漂亮的女孩子,一定会吸睛无数。
我说我没学过,自然不会。而且因为不会游泳,所以我都没有准备泳衣。
他说不碍事,泳衣可以去那边买,游泳他可以教。
因为信仰佛教,这边建筑的高度都不能超过寺庙的高度,所以这个酒店最高只有两层建筑,占地面积就不可避免地大。至于泳池,大大小小不下十个。他挑了个相对来说比较浅的,开始了教学。
不得不承认的是,我实在愚笨,再加上恐惧心理,身体就十分僵硬。他不断地让我放松,可我还是不自觉地紧绷着身体。后来他无奈,索性使出了下作的法子。我本就有挫败感,他这么一弄我就上了岸,撂下气话说不学了。
他也不勉强,拉着我去了一个大一些的泳池,让我在旁边休息,他独自下了水。
下午他说有个视频会议,让我自己下楼玩会儿。
风很大,我一个人躺在泳池边听着海浪拍打在沙滩上轰轰作响,远处的海平面与天空连成一线,我忽然就领略到了“望洋兴叹”这个词的含义。可即便如此,内心的波澜却如这海浪般愈发壮阔。
我想我从来都不是甘于从命的人,当年离家的愿望其实算是实现了,所以从某种程度上来讲,我算是愿意与命运作抗争的人。
想了许久,我忽而觉得百无聊赖,索性再次跳下水扑腾起来。回想着上午他教我的方法,慢慢地竟真的找到了节奏。
那种兴奋感促使我一口气游了好几个来回,直到出水时抬头,望见了他那张满是盎然笑意的脸……
我永远记得那一刻,他身后碧空如洗,而他灿烂的笑意却像不经意被打翻的酒盏,酒不醉人——人自醉……
他就近在池边蹲下身子说不错,领悟得挺快。
我游到他面前,说是师傅教得好,他便低头吻了我……
我们在那里呆了一周,直到回国前一天晚上,我贪了几口酒,借着醉意对他说了喜欢。他摸了摸我的头,亲吻着我的额头说他也喜欢我。
我大着胆子看进他的眼眸,解释说是男女之间的喜欢,然后他就沉默了。
沉默,他惯用的伎俩……
或许酒精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也似毒品,它能扩大人的心理感受。我本能忍受很多苦,可醉了酒,心中的苦闷就变成了眼泪落在了他面前。我问他为什么不说话,他却只是把我揽进了怀里,用上床的方式堵住了我的嘴。
其实我都明白,于他而言儿女私情实在不值一提。他可以为我这个没名没份的“女朋友”一掷千金,却唯独不能给我名分,也从不带我见他的朋友。
我曾问过自己是否在乎这个名分,起初的答案是不在乎,可慢慢地就不那么坚定了。我要的的确不是名分,可偏偏只有名分,才能证明某些东西。所以他其实并不爱我,他对我的喜欢,不过就像是喜欢一瓶香水、一块手表、或是一辆奥迪那么随意……
我是可替代的,我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