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14.花开两朵
这一路，林舒想了许多。
她曾经拼死活着就是为了报仇。
即使手染鲜血，即使身负罪孽，但是报仇之后，她就可以得到解脱。
只有内心这般坚信着，才能一遍一遍地举起又挥下屠刀去收割人命。
可在杀了刘修义之后，她的内心不但没有半点平静，反而更加痛苦。
那个让她苟延残喘的、唯一的信念随着刘修义的死去，轰然倒塌。
她才惊觉，为了一条猪狗不如的贱命，她杀了多少无辜之人。
那些年死在她刀下的人，她不敢去看他们每一个人的脸，但她就算捂着耳朵也能听见他们死前的痛苦哀嚎、恶毒咒骂。
曾经被复仇火焰压倒的愧疚铺天盖地席卷了她。
林舒当然可以一死赎罪。
林舒，死不足惜。
但她被茱萸救回来，但她被兰珽救回来，她遇到了有着同样遭遇的龙仡轲。
龙仡轲为了自己所珍惜的在好好生活。
那她呢，她所珍惜的是什么呢？
她所珍惜的早已被毁去，报仇不过是在平她怨恨抚她悲痛，结果依然是什么都挽回不了。
她要的不是报仇，不是杀人，不是刘修义那条贱命。
刘修义不过是个刽子手，只是她在命不久矣的情况下所能找到的最直接的报仇对象。
她真正要的，是林沈两家惨案沉冤昭雪。
她真正要的，是穆州千万饿死百姓的真相能大白天下。
她真正要的，是世间人命不再如草芥，炼狱不会再爬出她这样的恶鬼。
“舒姐姐，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茱萸哭着上来把她死死抱住。
林舒安抚着她哭泣得不断颤抖的脊背：“你没有什么对不起我，相反是我该谢谢你们。”
林舒看向兰珽：“谢谢你们，让林舒重新活了回来。”
一夜无话。
第二天，三人早早启程。
因着昨天一事，彼此之间关系倒是拉近不少。
茱萸这才知道兰公子居然是那个什么什么王爷的人，她久居药谷根本没接触过外人，就算是未入药谷之前，接触过最大的官也不过是村中里正。
这下可算是逮着兰珽了，她走在最后就算是探着脑袋也要和走在前面的兰珽讲话，叽叽喳喳问了一路，直吵得坐在中间马上的林舒脑袋嗡嗡的。
林舒揉了揉耳朵：“茱萸，茱萸！噤声。”
为了防止被人突袭，林舒一直在留意着四周的动静。
“我快要听不清林间的声音了。”林舒现在着实有些苦恼了，“你，去前面，你俩悄悄说话，行吗？”
茱萸猛摇头：“不！我要守在后方保护你。”
谢谢哦，但你已经让我无法保护我自己了。
兰珽听见林舒出声，回头一看，正好瞧见她吃瘪，眉头皱起，嘴角绷得直直的。
林舒正想着要怎么在不打击茱萸信心的情况下又能劝动她挪动尊步，至少不要吵到自己。
走在最前面的兰珽已经开口：“山路难行，我为林姑娘牵马吧。”
这样他与茱萸的距离就近了许多，讲话声音便能小些，不会再吵到林姑娘。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龙仡轲回到万毒窟后一直心不在焉。
不是打倒了水，就是烫到了手，甚至在吃毒花的时候，自己的嘴还被扎了一下。
就连除了进食之外，已经许久不活动的龙神都开始好奇他这次出去遇见了什么，让他如此魂不守舍。
灵犀在旁边狂舞：三只猿人两匹马，有只猿人好凶的。
灵犀凑到龙神旁边：母亲快看，看我的伤口。
龙神给了它一尾巴。
然后滑行到龙仡轲的身边，龙神探过头，用仅剩的一只眼睛去望他，吐出的信子也扫在龙仡轲的脸上，探看着他的情况。
“龙神，他们……已经离开了。”龙仡轲十分消沉，“我不敢报仇，不敢出去找青女，也害怕因为我让你们受到牵连……我是不是很没用啊。”
说着，两行清泪又流了下来。
他早已数不清自己今天哭了多少次了，眼睛痛得只能睁开一丝丝的缝隙，但如果身体的疼痛能稍微缓解心里的悲苦，那也算好的。
龙神只是轻轻蹭了蹭他的脸颊，像那时他刚刚失去亲人一样安慰他。
在龙神面前，灵犀和他永远都还是小孩子。
但现在孩子如果要长大，龙神也会竭尽所能地帮助他，
龙神卷起他的身体，把他望洞窟深处拖去。
那是龙仡轲作为活人，不能进去的地方。
洞窟深处，阴暗潮湿，滋养万毒。
人头大小的蜘蛛，半人多长的蝎子，立起来也不比人矮上几分的千足蜈蚣……
看得他心惊胆战，他只是不会中毒，不是不会死。
还有一只满身毒泡的蟾蜍伸出长舌想偷袭他，被龙神转头一口吞了下去，那些躲在暗处虎视眈眈的毒物这才全部缩了回去。
洞窟内部复杂互通，若是他一人进来，绝对就出不去了。
但龙神卷着他，游走得那叫一个一往无前，前方洞窟越来越窄，但他看见了亮光。
出了这一线天，眼前豁然开朗，是一个藏在山体腹部的深潭，亮光是从山顶的一条斜缝透进来。
龙神带着他游过深潭，一直到潭中小岛才把他放下。
说是小岛，其实就是露出潭面的一堆乱石，乱石上还勾挂着大大小小的蛇蜕。
即使是与龙神、灵犀朝夕相处，龙仡轲也不免出了一身鸡皮疙瘩。
在这乱石和蛇蜕之中，只有一株赤红植物，上面结了一串碧绿果实。
龙神用头推了推他，示意他上前去摘。
他老实去摘了一颗，龙神又让他吃下去。
无法，他闭眼一口把果子吞下，不多时，他就感觉自己的身体被麻痹住了，那是他成为百毒之体后再没有过的感觉。
龙神又卷起他往回游去。
这次他无法动弹，头部朝下，才看见潭水之下扭曲缠绕的蛇群。
——
“找到了呢。”一个黑袍鬼面的人伸手取下一片钉在树干上的嫩叶，叶子边缘微微卷起，已经有些泛黄。
“还没走远。”他又看向树下那半截蜘蛛蜷缩的残肢，拿着剑鞘轻轻压下去，听着骨肉被碾压成一团血泥的声音，他露出有些愉悦的笑容，“还算新鲜，一天之内。”
“是个高手，不知道比起归鞘又如何。”
他转身离开，腰间悬挂着一刀一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