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释怀
时祺......时祺......你在哪儿啊？
在我头痛欲裂之时唯一能想得起来呼叫的名字，就像咒语一样。
果然那熟悉的温暖回到我耳畔。尽管思维混乱、意识不清，我还是真切地感受到时祺怀抱的真实性：他将我紧紧拥在怀里，轻轻地抚着我的背。
“没事了......没事了。”
等我从他怀里挣扎出来，我发现自己正坐在某栋大厦的楼顶，天台的晚风吹得我睁不开眼。
“这是哪儿？”我惊恐地问。
“许梦春跳楼的地方。”
我乱了。“怎么可能！梦春跳楼的那幢大厦在她去世之后天台就关掉了，怎么可能上得来？”
时祺不慌不忙地看着我，仿佛上到这里是一件易如反掌的事情。“我不是告诉过你我会飞的吗？现在信了吗？”
我还是无法完全相信有超自然力量的存在，就算我一直很喜欢这种故事，可现实和虚拟我还是分得清的。之前他每次说我都当笑话听，但现在我开始认真思考他的问题。“你带我来这里干嘛？”
时祺站起身。“你想起许梦春跳楼的原因了？”
“嗯，想起来了。”
“可你还是没办法释怀对吗？”
“......我没有办法坦然接受最好的朋友在20岁生命戛然而止这件事。我就在楼下！你知道吗我就在楼下......”我的情绪开始失控，“当时她给我打完最后一个电话，我听出来她语气不对，于是我到处打听她去哪儿了，但谁都不知道。最后我想起来她总说的那个大厦，她说那里日落是最好看的。我刚从车上下来，就看见她坠在地上......我怎么可能接受啊！你说，我怎么接受一条鲜活的生命在我眼前消失啊！”我拼命攥着时祺的衣领，并不是对他发火，只是那真的是我心里永远的伤，无法冷静。那片鲜红是记忆里永远的疤。
“那你觉得死亡是她最好的结局吗？”
几乎问题入耳的一瞬间，我条件反射似的使劲摇头。“当然不是！她，应该有机会看到更好的世界的。”
“所以你的观点是，只要活着，只要努力，总有一天会看到希望？”
“嗯。”
“无论原生家庭，无论经济条件，无论人际关系？”
“......嗯。”我眼泪汪汪地盯着时祺点头。
“如果你的选择是这样的话......”时祺嗖得抱住我向大楼边缘冲，还没等我反应过来问出那句“你要干什么”，我们整个身子便已腾在半空。那一刻我体会到重力加速度的存在，身体越来越沉，以越来越快的速度下降。MD时祺你脑子被夹了吧！你想死我还不想死呢！拉着我跳楼干嘛啊！这些平日生气的时候几乎是在脑子里泉涌般出现的话此时我一句都想不起来。我不敢睁眼，想抓着救命稻草一样搂住时祺的脖子。我猜我现在的样子一定很像一只考拉。大概我是真的要挂在这里了吧......
正当我准备迎接生命最后一刻时，脑海里却被注入了一段不属于我的记忆。我小心翼翼地睁开一条缝，看到的也不是快速降落且模糊的大厦，而是一条隧道，隧道两侧播放着某个人的一生。
是梦春！是梦春的记忆！
我看到了高中穿着校服、扎着马尾的她，我看到了高考结束和我们一起去海边玩的她，看到了在大学的辩论赛上侃侃而谈的她，看到了跳楼前一晚未眠的她。是我记忆里的她，也是多面的她，是也曾快乐过的她。那些日记里被记录的只言片语，在隧道里也播放成了完整的故事，补全了记忆拼图：当年高考是她妈妈篡改了她的志愿，本该去师大圆梦的她却去了另一所学校学习最讨厌的金融；进入大学她想努力学习，想锻炼口才为以后考教师资格证作准备，于是加入了辩论队，但被辩论队队长打压，一直无法成为主力，还不断被他骚扰，她告诉学院领导只得到息事宁人的结果；大二那年，她爸爸一句话都没说离家出走，还卷走了家里仅存的现金，她妈妈之后不久也离婚改嫁，她本以为妈妈可以给她一个新家，没想到最后的安排确实让她留在那个一地鸡毛的老房子守着，每个月生活费打到卡里，可追债的人不问家事，梦春每次回家，家门口都被贴着各种纸条，塞满各种威胁信，在巷子里也会被人威胁——因为他爸爸赌钱欠了一屁股债，她将自己视为累赘，没人要的累赘，一回学校就到处找兼职赚钱，但某一天她突然身体不舒服，去医院检查的时候发现自己得了肿瘤......
......这才是真实的故事吗？难怪梦春选择结束自己的生命呢。大概对她来说这个世界真的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了吧？爹不疼娘不爱，连死了家里都没有收尸......不过她好像也有很多很快乐的时候呢！这是她几岁啊？门牙都没了还在咯咯笑呢......原来她中考的时候是全市第3啊！我居然和这么厉害的人成为好朋友了诶！那个时候她笑得好开心......梦春，这才是你的世界吗？对不起，怪我之前太不了解你了......我们总说“有我们在，有我们在”，但我想你要的、真的能把你留住的不是我们。世界给予过你善意，可是和你经历的黑暗比有些微不足道了。我依然不认为死亡是让你解脱的唯一办法，但如果你在那边真的快乐的话，一定要告诉我们，这样我们也会替你快乐......
风慢了下来，双脚似乎平稳地落在了地面上。
“怎么样？”时祺在我耳边轻轻问道，可我还以为自己在接受跳楼冲击而不敢睁开眼。“好了没事了，已经落地了。”
我这才敢睁开眼。确认了一圈确实回到地面后，我猛地挣脱时祺的怀抱。“你有病吧！带我跳楼干什么！”
“我不带你跳楼，你能看到许梦春的20年吗？你能知道她下坠的感觉吗？”
”那......不对啊！这是30层！跳楼的话我们怎么毫发无伤的？”我真是小小的脑袋大大的问号。
“所以你现在相信我会飞了吗？哦对了，我刚刚听到了。”
“听到什么？”
“听到你骂我了。”他走近戳了戳我的脑袋。
“哎呀！别戳了！本来跳楼就受刺激了，万一戳傻了怎么办？”
“傻了还知道骂我呢？”
“那不是害怕了嘛！”
“哈哈，”时祺咧嘴笑了一下，“哦对了，你朋友在那边过得很好，别担心。”
“那边？是那个那边......”
“就是你以为的那个‘那边’。”时祺手插在兜里点了点头。
“额......不管怎么说，谢谢你。但我还是不认为死亡可以解决问题，对于我的话是这样。不过知道她在那边过得很高兴的话，对我就是莫大的安慰了。刚才那么一跳让我想起来一句话，死亡不是终点，遗忘才是。如果我不在意梦春，我可能也不会看到那段不属于我的记忆吧？”
时祺点点头。
“我最好还是别让自己活在过去了，她都没遗憾了，我也不要替她遗憾了。”
“如果这是你的真实想法的话，那我替你高兴。”
“高兴什么？”
“你走出来了。”
我不会忘记梦春，我只是努力让自己不被困在那一幕、那一天罢了。那片鲜红的血液，直至今天还会出现在我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