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糟老头子
温尔烦躁地蹲在自己家门口，抓了抓头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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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杭，刚刚这个一语带过的题型高老师真的讲过了吗？”
“讲了呀，补习班讲的。”
“补习班？”
“是呀，就是上次老高喊咱们班同学去的那个补习班，咱们班三分之二的同学可都去了，你没去？”
“可，可我记得高老师不是说自愿吗？”
“自愿？上次数学小测验记得不，130+那么多，因为那都是补习班的原题呀，就这，你还能不去吗？”
…
“温尔！这就是你的数学成绩！150的满分，你考50分？！你对得起谁？！”
“高老师，我……”
“行了，别说了，就这样的成绩让你来补习班你还不来，不来看看谁会吃亏！”
…
“小尔啊，妈妈在医院照顾你爸爸，晚饭给你留了，你回来自己热一下吃，妈妈今晚不回来了，你自己做完作业早点休息哦。”
“嗯好。”
—
一节课，两小时，200元，一学期，两学期……
温尔双手掩面，狠狠地吐了一口气。
鼻尖有些发酸，喉咙有些发疼。
这种被迫型补习班。
“二小子，你到这道干啥着呢，咋不进去？”
猛然一个声音闯入温尔思绪，温尔一惊，下意识吸了吸鼻子，赶忙站了起来，身子微微一偏，拿胳膊胡乱擦了擦脸，还没看清楚是谁就顺嘴答道：“我忘记带钥匙了，等我姐回来。”
“大冬天的，藏看把娃等得可怜滴，连眼泪都冻出来了，雅女娃上班回来得八点钟了，来来来，走麻爷家走，叫你麻奶奶给你蒸包子吃，走。”
温尔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走过来的麻爷爷扯着胳膊拉，许是穿着羽绒服太厚重，麻爷爷扯了一下，手没抓住居然还滑下去了，大小人对视了一眼。
“这还莫哈数了，这衣服居然想让我们二小子冻着，不行！”
温尔还懵懵的，瞅着麻爷爷的眉头皱起，乱糟糟白灰灰的头发也配合主人似的树起了几撮，粗糙得像老松树皮的手背在冷风中显得更加骇人，像是不一会儿就要裂出口，流出血似的。
温尔打了一个寒颤：“麻，麻爷爷，不，不用，我，我等……”
温尔一句话还没说完，就被麻爷爷反驳了回来：“不行啥子不行，爷爷说行就行！”
温尔向来不是什么活泼性子，待人接物不会反驳亦不会拒绝，甚至紧张起来说话都会结巴，这会子连他自己都不明白怎么回事呢就那么被动地不明所以地跌跌撞撞地进了麻爷爷的家，听着麻爷爷招呼在厨房的麻奶奶让给姐姐温雅打电话告知一声他的情况，再给他拿点刚出炉的包子吃。
温尔局促不安地站在原地，就算被麻爷爷拉到沙发上坐着，也是如坐针毡。
“麻老师，我来了我来了，今天我第一个！”
“谁说的，今天我才是第一个！”
正当温尔不知所措地接过一笼麻爷爷专门去厨房给他拿的包子时，就看到两个风风火火的少年冲到麻爷爷家客厅，非常自然且熟练地将书包甩在沙发上，然后一左一右一蓝一白地坐在麻爷爷旁边，争论着一个无聊话题。
“是我！就是我！”
“我！”
“你们两个混小子闹啥子，去去去，没吃饭拿个包子吃，吃了走教室写作业去！”麻爷爷表面非常嫌弃地吧唧吧唧了嘴，但那嘴角确是一直上扬，“王小子，把你昨天做错的题好好和许小子掰扯掰扯才是对头。”
麻爷爷双手摸了摸自己口袋，慢条斯理地从右口袋掏出手机，再缓缓拿起茶几上的老花镜戴上，把手机拿着距离他自己大概有一米之远，眯了眯眼睛：“六点五十了，在等那几个小子女娃来我们就上课。”
“麻老师，咱今天复习函数吗？”
“导数！导数！导数有意思！”
听着两个人的讨论声，温尔又打了一个寒颤，在温暖的屋子里。
这是补习班吗？数学补习班？
麻爷爷闻言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对，导数有意思，咱们看导数！”又转头对温尔道，“二小子，你也来一起听，不要闲着，数学这个东西嘛，多练练那成绩咻咻咻提。”
温尔猛地站了起来，手足无措：“不，不，我，不行……”
麻爷爷笑容可掬，没顾温尔张皇失措的表情，指着他给那两个少年就道：“这就是你们俩的弟弟了，看顾着。”
话音刚落，就见麻爷爷转身进了自家书房整理习题试卷去了。
两少年这厢等麻爷爷一走，立马拉起旁边的温尔，把他硬塞到了两个人之间。
“弟弟，你别怕呀，麻老师讲课可好玩了，一个知识点能串起整个高中的知识点，而且还浅显易懂。”
“就是就是，咱麻老师独具特色的普通话，只此一家别无分号！”
“嘿嘿麻老师讲课最喜欢我们和他闹着玩了，明明讲着数学，不一会儿却要和我们掰扯量子力学哈哈哈。”
“哈哈哈哈上次还和我们掰扯美学。”
“可，我，高，高二，而且，而且我高一数学就，就不会。”
温尔结结巴巴，忐忑不安。
“没事，小事情。”
蓝衣服那个少年话说着掏出自己的平板，打开学系网登录自己的账号，然后指着一个昵称为“麻老头”的账号说：“这是麻老师学系网自己的账号，里面有他从高一到高三每节课的讲课视频，一个视频40分钟不多不少，保证比正常学校里的老师讲的详细多了，最重要的是全部免费！”
“你一说免费这个事吧，我就想起来我高三那年不是在麻老师家里补课嘛，然后结束的时候我妈让我问麻老师费用怎么收，结果麻老师直接说，不要钱，说什么教孩子学习这事儿收啥子费，我瞬间就……”
温尔有点呆愣，不收费？那办补习班的目的呢？
“你们两个小子背后说啥着呢，说我不好好教课是吧，反了天了还!”
“哪有呀麻老师，我们在夸您！”
“就是就是，夸夸您！”
两人还没嬉皮笑脸多久，就见麻爷爷之前说的“小子女娃”陆陆续续地进了客厅。
有人手里拎着一些桃子，有人手里拎着一些李子，有人手里端着麻爷爷最喜欢的向日葵，有人手里捧着自己家新做的糕点，有人……
可这些人，年龄不等。
温尔这才知道，今天是麻爷爷生日。
蓝白少年的书包里背着的也不是什么作业本课本，而是他们已经被名校录取的那张泛旧的录取通知书。
教他们上课的事情已经是去年，前年，甚至十年前的事情了。
麻爷爷是，阿尔兹海默症患者。
白衣少年说麻爷爷正在慢慢遗忘着所有的事情，他忘记自己已经退休很多年，忘记自己的妻子已然去世，忘记如今照顾他的是他的女儿，他忘记了许多，可惊奇的是，他依旧记得每晚要做历年高考数学真题，依旧记得每晚要在那已经破旧的书本上勾勾画画，依旧记得每晚要教几个“不成器”的学生。
依旧记得他，是个老师。
…
“很高兴今天能够采访到我们省的模范教师——麻育忠，麻老师！请问麻老师您带出来了那么多优秀的学生，您觉得自己的教师生涯是不是非常出彩呢？”
“啥子？我就是个糟老头子，采访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