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当一个人陷入痛苦之中,悲伤使他对生活中所有可喜的美好之物都视而不见时;当怒火腾然而起,怒不可遏的人失手伤害到他不想伤害的人时;当有人从梦中惊醒,在午夜梦回时被恐惧慢慢啮噬……这种情绪,往往就会成为痛苦而无意义的沉重负担。
但是,当悲伤帮助我们摆脱过去,当愤怒遏止别人可能对我们造成的伤害,当恐惧使我们幸免于意外时,这种感觉就变得有意义了,并且这恰恰是它们的意义所在。
同时,感受以及相关的愉悦也很有意义,因为它同时触及了生命力感知、奖励感知和动力感知这三方面。
所以情绪与感觉是有意义的。换言之,它们即使可能引发苦难并令你痛苦,但通常也是有意义的。
那么情绪与感觉同整个机体有着怎样的联系?
自我们出生起,感觉和体验的能力就始终存在于我们的生命中。为了描述这种联系,哲学的现象学流派使用了“亲身”一词。亲身对自己及其所在世界有所经历,是情绪、感觉和类似的冲动得以发展的基础。在我们察觉到一种情绪与感觉之前,它就已经存在了。
情绪与感觉如同呼吸、行走、哭泣一样,属于生命的自发冲动。正如我们可以影响自己的呼吸和行走一样,我们也可以影响我们的情绪与感觉。但是在通常情况下,我们不知不觉就产生了情绪与感觉,一如我们不自觉地呼吸和走动。
我们不会脱离自己的身体,因而随时可以有意识地感受我们的身体。我们的情绪与感觉也是如此,它们一直都在,我们可以下意识地感知到它们。
知道这一点很重要。因为感觉不仅很宏大,是我们体验的巅峰,也有细微的层面,比如我们偶尔感受到的泪如泉涌、怒气冲冲,或爱的颤抖。无论多么微乎其微、不易察觉,情绪与感觉一直都在,你可以选择去感知它,也可以选择无视它,任其继续寂寂无闻。而一旦你下意识地去感知某个情绪与感觉,那么这一行为就会反过来对感受本身产生影响,产生强化或者弱化的作用。
脱离身体力行的体验,情绪与感觉就无从谈起。它们总是与身体活动息息相关,无论这联系多么微弱,多么不露声色。这种联系在很多成语和语言表达中都有体现:火冒三丈,战战兢兢,被嫉妒啃噬心灵,痛苦到撕心裂肺,等等。比如从战战兢兢一词可见,恐惧和紧绷颇有渊源。情绪与感觉会改变呼吸和自主神经系统,并引起整个身体的变化。这一变化偶尔显而易见,但往往难以察觉——其后果通常在多年之后才会显现出来。情绪与感觉的展现离不开身体,这就是为什么身体又被称为“情绪的舞台”[安东尼奥·达马西奥(Damasio),1997,第213页]。但身体又不仅仅是一个被动的舞台,它会从肉体和情感两方面予以回应。有不少人借助调节呼吸或慢跑来摆脱恐惧等过度紧张的情绪。
脑科学研究显示,大脑的边缘系统在情绪反应中起重要作用。它不是与情绪相关的唯一区域,但显然是大脑中负责情绪与感觉的控制中心。只是,若想通过降低边缘系统的活跃性来淡化情绪与感觉,则是不妥的。
以爱为例,它既属于边缘系统的活动,也属于大脑其他区域的活动,更重要的是,它通过肢体语言等多种方式表达两个人或多个人彼此间的关联和喜欢。再以怕为例,它不仅表现为脉搏跳动次数增加,更伴有恐惧攫住整个身体的过程,是每一寸血肉的体验。我是爱了还是怕了,要看我整个人的表现,而不是我大脑的部分反应和身体的部分功能变化。
基于对情绪与感觉的这种理解,情绪与感觉的存在具有怎样的意义就变得更清晰了
没有情绪与感觉的生物遇到外部刺激会立即做出反应:食物意味着进食,威胁意味着战斗或逃跑,诸如此类。人类和其他有情绪与感觉的生物(例如狗)也有这样的即刻反应,但他们的行为不单纯取决于这种即刻反应。情绪与感觉使人们产生表现出不同行为、做出不同反应的可能,从而有助于提高他们在复杂的环境中生存下来的概率。
如果我们从情感的角度深入意义的层面仔细研究情绪与感觉的各个方面,那么关于情绪与感觉的基本作用的理论就会更加容易理解。(这里我们把“情绪与感觉”和“情感”这两个概念作为同义词使用。某些专业文献中所列举的两者的区别不足以使我们信服。)因此,关键所在就是要研究情绪与感觉会造成的影响。
情绪与感觉调节着人与人的关系,因此可被称为“社会器官”
有一部分情绪与感觉明显来源于社会关系。耻感根源于被羞辱,而恐惧则源于威胁。与他人进行比较可能会产生嫉妒,愤怒和仇恨大概是对他人行为的反应。
另一部分情绪与感觉,会对社会关系产生影响。迷茫的人可能会深居简出,也可能会夸夸其谈、装腔作势;无助的人可能会自我激励,也可能会心如死灰、麻木不仁。
还有一些显然源于人际关系,它们也会指向他人的不同变化。羞耻造成退缩,恐惧导致逃避,爱引发吸引力,愤怒引起扭曲,仇恨招致破坏,友情建立联系,等等。因此,情绪与感觉并不是一个人形单影只、与世隔绝的冲动。没有他人就不会有感觉。
感觉有助于形成评估
大脑的边缘系统参与每个决策——无论是这个人感觉到的,想做的,还是在做的事情。所谓“认知脑与情绪脑分离”的假设被大量研究证据所推翻。理性思考无法脱离情绪感觉。一个人的情绪与感觉参与着他所进行的每一项评估,和他所做出的每一个决定。这点在兴趣上体现得特别清楚。“我是否对某事感兴趣”以及“我对什么感兴趣”,本质上都是情感体验的过程。
情绪与感觉在评估上的体现通常不像在决定上那么清楚,但是也扮演着重要角色,比如我是嫁给这个男人还是嫁给那个,我该娶这个姑娘还是那个。
有些人的前额皮层(大脑的一个区域)由于意外事故受损,这会切断负责情绪与感觉的边缘系统与负责认知思维的大脑区域之间的重要连接。这些人在很大程度上可以与其他人一样进行理性思考,但是他们只能以直接后果为目标,会显得毫无节制,脱离根本的价值尺度。无法感知正义,也不会避免采取暴力手段。所以道德需要情绪与感觉[出自德意志银行经理和董事会发言人布鲁尔(Breuer,2002)的访谈]。
情绪与感觉会触发决策,尤其是突发性决策
如果驾驶时听到尖锐的刹车声,我会出于震惊和恐惧保持在里道,避开发出异响的车辆。这完全是自发的反应,因为我没有时间去进行深度思考来权衡得失。这个例子说明情绪与感觉能够引起自发的决定。收到礼物的喜悦使我绽放出笑容,并回馈以一个拥抱;同事的病态言论使我愤然离席。诸如此类由情绪与感觉引起的自发反应随处可见。当今在许多社会领域,尤其是职场上,情感引起的自发式行为举止(即所谓“一时冲动”)是为人不齿的,这与其说是出于社会规范,不如说是对自发性和情绪性内心真实的外化表达切切实实的恐惧。
不言而喻,情绪与感觉还可以产生可持续性的自发反应,或者长时间地影响一个人的行为。仇恨可以持续一生,愧疚可能是与不喜欢的伴侣生活数十年的动力。与自发的决定一样,这些情绪与感觉也有程度上的区别,从而使启动的相关行为持续的时间长短不一。
有计划的理智思考需要时间和空间,而这两者在自发性决策中双双缺席。如果有足够的时间和空间进行有计划的理智思考,那么情绪与感觉会给出身体方面的反馈并左右思考方向。比如在工程师计算河上桥梁的承重量时,对跨越河流的渴望和兴趣决定并推动了这项工作的开展。
情绪与感觉的调节强度
当人们完成一项工作时,工作成绩也取决于自己是喜欢工作还是不得不工作。在兴致不高或充满激情、怀有渴望地工作时,人们的工作状态完全不同。如果只是有点小脾气,那么发泄一下可能火儿就没了,气也消了;可如果是一场盛怒,就非得大发雷霆不可,否则还会使内伤化为心魔。“喜欢某人”和“深爱某人”,会带来完全不同的情感经历。情绪与感觉决定触发程度,调节体验的深度和行动的力度。
情绪与感觉的实现进程
情绪与感觉决定着人们的记忆点。一个人走过的楼梯台阶无数,对其中的大多数都不会有印象。但如果是在巴黎度蜜月期间和新婚的爱人一起登上的蒙马特高地的台阶,可能令人永生不忘;还有不慎失足摔下的那个楼梯,相信摔过的人都会印象深刻。在巴黎的幸福感和跌落时的恐惧感便塑造了记忆点。
再攀爬台阶时,关于不慎跌倒的记忆可能就会涌上心头。由于担心再度摔倒,人们会给房屋的楼梯安装上扶手,这便是情绪与感觉对未来行动的影响。从过去到现在、从现在到未来,情绪与感觉挽开一张时间的弓,拉满弓弦射出一支行动之箭,使有规划的体验成为可能。
情感(情绪与感觉)是“我们主观体验的核心”[富克斯(Fuchs),2008,第137页]一言体现了我们情感的重要性。这就是为什么要给情绪与感觉留有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