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幕
第五场3
炮台一角
（阴魂、哈梦莱上。）
哈梦莱 你要把我带到哪里去？说吧！我不能再往前走了。
阴 魂 听我说。
哈梦莱 我听着呢。
阴 魂 我的时辰快到了，我又得回到硫火炼狱中去忍受烈火的煎熬。
哈梦莱 唉，可怜的阴魂！
阴 魂 用不着可怜我，好好听我讲吧。
哈梦莱 说吧，我会好好听的。
阴 魂 听完了，你还得替我报仇呢。
哈梦莱 什么？
阴 魂 我是你父亲在天之灵，现在罚我在炼狱之外夜游，白天还得回到炼狱中去忍受烈火的煎熬，一直烤到我生前所犯的罪过都烧得干干净净为止。但是炼狱中的天机不可泄漏，只要透露最轻微的一点，就会吓得你魂飞魄散，使你的血液凝成冰霜，使你的眼睛变成冲出轨道的流星，使你的卷发根根直立，像豪猪身上竖起的硬毛。但是这些天地间的秘密怕不是你们血肉之躯可以理解的。听我说，哈梦莱，啊，听我说！如果你还有父子之情——
哈梦莱 啊，天哪！
阴 魂 你就要为你惨遭谋杀的父亲报仇。
哈梦莱 谋杀？
阴 魂 说得最轻，也是阴险的谋杀，其实是最阴险毒辣、出人意料、丧尽天良的谋杀。
哈梦莱 快说，快告诉我，我要让爱和恨都长上翅膀，飞去为你报仇。
阴 魂 但愿你说得到做得到。假如你听了我说的话还无动于衷，那岂不成了地狱中忘忧河边无知的野草！现在，哈梦莱，听我说，他们散布谣言，说我在园子里睡着了的时候，一条毒蛇咬了我一口。这个凭空捏造的谎言就蒙蔽了丹麦全国上下的耳目。但是你要知道，敢作敢为的年轻人，咬死你父王的毒蛇，现在还戴着他的王冠呢！
哈梦莱 啊，我早就有预感！是我的叔父。
阴 魂 啊，这个破坏伦常的畜生，用阴谋诡计，用心狠手辣的方法，诱骗了外貌端庄的王后，来满足他无耻的淫欲。啊，哈梦莱，她怎么能这样自甘堕落，忘记了我们结婚时手挽手共同立下的誓言，看得上一个在各方面都不如我的下流人呢！但是贤淑的女人也会被披着灿烂天衣的淫欲打动，即使和天使同床共枕也会日久生厌反而垂青外表花哨的小人。啊，且慢，我似乎闻到清晨的新鲜空气了。说话恐怕要短一点。当我下午按照惯例在园子里午睡的时候，你的叔父偷偷地溜了进来，把一瓶剧毒的药水灌进了我的耳朵，这种药水和人体的血液一拍即合，凝结成块，像水银一样流入了我的大小血管，流遍了我的全身。就是这样，在我熟睡的时候，一个兄弟亲手剥夺了我的生命、我的王冠、我的王后。他使我还没有忏悔赎罪、没有领受圣餐、没有行涂膏礼，就离开了人世。可怕啊，可怕啊，多么可怕！倘若你有人性，你能够容忍吗？能让丹麦王榻变成骄奢淫逸、罪恶滔天、破坏伦常的床笫吗？不过记住：即使你要报仇雪恨，千万不要染污你的心灵，不要对你的母亲有任何行动。让老天去惩罚她吧！让她胸上的荆棘刺痛她的心灵吧。我们马上就要分手了，萤火虫的微光已经显得暗淡，黎明就要降临。别了，别了，哈梦莱，不要忘了我啊！
哈梦莱 啊，天神啊，世界啊！还有什么呢？难道还要向地狱呼吁？啊，去你的吧！我的心啊，一定要坚强，而你呢，我的身体？千万不要衰老软弱，而要鼓起劲来。不要忘记了你？唉！可怜的阴魂，只要记忆在这个纷纷扰扰的世界上还有一席之地，我就不会忘记你的。在我的回忆录中，我已经删除了一切心爱的琐碎记录，一切书本中的金玉良言，一切年幼无知的人所承受的重压，还有各种各样察言观色得到的印象，全都一笔勾销，只剩下你的临别赠言，将永远储存在我头脑的备忘录中，不会和低级的繁言琐语混为一谈。不错，不错，老天在上，啊，最危险的女人！还有奸贼，奸贼，满脸堆笑、满心狠毒的奸贼！我的备忘录，我的备忘录呢？我要把它记录下来！一个满脸堆笑、满口甜言蜜语的人就可能是个奸贼，至少我敢肯定：在丹麦的确是如此。那么，叔父，你也进了我的备忘录了。现在，我念念不忘的话就是：“别了，别了，不要忘了我啊！”不会忘记的，我已经发过誓了。
贺来霄、马塞勒 （在幕后）殿下，殿下！
（贺来霄、马塞勒上。）
马塞勒 哈梦莱殿下！
贺来霄 老天保佑他吧！
哈梦莱 会保佑的。
贺来霄 来了，哈哈，殿下！
哈梦莱 来了，哈哈，猎人，你的猎鹰回来了。
马塞勒 怎么样了，我尊贵的殿下？
贺来霄 有什么消息，殿下？
哈梦莱 啊，好极了。
贺来霄 好殿下，告诉我们！
哈梦莱 不行，天机不可泄漏。
贺来霄 老天在上，我不会泄漏的，殿下。
马塞勒 我也不会，看在老天的分上。
哈梦莱 那么，你们怎么说，哪个人想得到？但是你们一定要保密！
贺来霄、马塞勒 对，老天在上，殿下。
哈梦莱 全丹麦没有一个坏人不做坏事。
贺来霄 殿下，这也用不着阴魂从坟墓里跑出来告诉你呀！
哈梦莱 什么？对了，你说对了；那么，不再转弯抹角了。我看还是说老实话：我们握手说再见吧。你们有你们的事等着去做，每个人都有要做的事，都有想做的事。既然如此，我也有我的琐事。你们看，我要做祷告去了。
贺来霄 殿下，你怎么说话文不对题呀？
哈梦莱 对不起，得罪了，请原谅，衷心请你们原谅。的确，衷心请求原谅。
贺来霄 殿下，你没有得罪谁呀！
哈梦莱 是的，炼狱的圣徒在上，不过，贺来霄，圣徒是不能得罪的。至于我们见到的阴魂，这是一个老实的英灵，这点我可以告诉你们。你们想要知道我们谈了什么，这个不便泄漏。现在，好朋友，既然我们是朋友，你们一个是学者，一个是军人，那我就要提出一个小小的要求。
贺来霄 什么要求，殿下？我们当然从命。
哈梦莱 不要泄漏今夜的所见所闻。
贺来霄、马塞勒 当然不会。
哈梦莱 不会？那就发誓吧。
贺来霄 的确，殿下，我不会泄漏。
马塞勒 我也不会，殿下，说真的。
哈梦莱 （拿出剑来）手按着剑发誓！
马塞勒 我们已经发过誓了。
哈梦莱 我要你们再按着剑发誓。
阴 魂 （在台后方）发誓！
（贺来霄、马塞勒发誓。）
哈梦莱 （对阴魂）说得好，老田鼠，你钻洞钻得真快呀！好一个开路的先锋，——那就再换个地方发誓吧，两位老朋友。
贺来霄 这真是咄咄怪事。
哈梦莱 怪事也欢迎吧。天上地下，怪事可多着呢。贺来霄，多得超过了你们哲学家的梦想。老天保佑，再发一次誓吧！无论我在你们面前表现得多么稀奇古怪，无论我显得多么莫名其妙，希望你们看到我也不会两臂交叉，或者摇头晃脑，说些似是而非的话，什么“得了，我们早就知道”，什么“只要想做，就做得到”，或者“如果允许我说”，或者“可以肯定的是”这一类模棱两可的话，来说明你们知道我的秘密，这可千万不行。那就需要老天开恩来帮助你们了。发誓吧！
阴 魂 发誓吧！
（贺来霄、马塞勒发誓。）
哈梦莱 休息吧，安息吧，惶惶不安的阴灵！——两位老兄，像哈梦莱这样痛苦的人，有多少感情就会拿出多少来的。只要是符合天神的意愿，我也不会隐瞒。我们一同进城堡去吧，记住：永远要用手指捂住你们的嘴唇，我求求你们了。时代已经乱了套。啊，真倒霉！偏偏我生来却梦想拨乱反正。哪能做得到呢？不行，进去，我们一同走吧！
（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