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铁生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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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足球”内外

从电视里看足球,好处是局部争夺看得清楚,球星们的眉目也真切,坏处是只见局部,此局部切换到彼局部看不出阵形,不知昌盛之外藏了什么腐败,或平淡的周围正积酿着怎样的激情,更要紧的是欣赏欲望被摄像师的趣味控制,形同囚徒,只可在二十英寸的一方小窗中偷看足云变幻。很想再身临实地去看一回。上一回去体育场看足球是二十多年前了,那时腿还未残。

桑普多利亚队二次来京时,朋友们把我抬进了体育场。去之前心里忐忑,怕人家不让轮椅进,倒去凭白葬送一个快乐的晚上。这担心是多余了,守门人把我看了一会儿,便亲自为我开道。朋友们抬轿似的抬我上楼梯时,一群年轻球迷竟冲我鼓掌,喊:“行嘿哥们儿,有您这样儿的,咱中国队非赢不可!”

体育场里不认得了。过去的印象是除去一坪绿草蓬勃鲜明,四周则密麻麻灰压压都是规规矩矩的看客,自由惟不谨慎时才有所泄露。现在呢,球场就像盛装的舞台,观众席上五彩缤纷旗幡涌动,呐喊声、歌声、喇叭声……沸反盈天。第一个感受是,观众不再仅仅是观众,此乃一场巨型卡拉OK。

第二个感受是,“同志”这个渐渐消逝着的词儿于此无声地再现光辉。此处的人群与别处的人群大不相同,虽摩肩接踵难免磕磕碰碰,但进攻式的粗鲁没有,防御式的客气也没有,认识不认识的都像是相知已久,你一掏烟他就点火,甭谢,相互默契,然后开“侃”。侃的当然都是足球,侃者或儒雅或狂放,却都不把球场外的身份带进来,这儿只承认球迷的一份尊严与平等。是球迷吗?行,好样儿的,一家人,“先生”“小姐”都太生分,是同志。虽“同志”二字并不发声,但我感到在人们未及发觉的心底,正是存在着这两个字。也许,同志一词原就是由这样的情境产生。这让我想起一九七六年地震时的情景,因为灾难的平等,使人间的等级隔膜一时消退,震后大家都曾怀念震时的人际关系,遗憾那样的美好何以不能长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