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身份 一个信仰:钱学森的选择与成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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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报考交大:“学习救国的本领”

考大学、报志愿或许是钱学森人生中第一次重要的选择。

钱永刚对父亲当时的选择是这样描述的:“钱学森就读中学的数学老师认为他在数学领域很有天赋,希望他报考数学系;而国文老师认为钱学森的文章作得很好,希望他报考中文系,将来当作家;钱学森的母亲则希望钱学森子承父业,从事教育行业;而钱学森的音乐美术老师认为钱学森艺术上有天赋,建议他去学画画、学作曲。而此时的钱学森受到了孙中山先生‘实业救国’思想的影响,打定主意要学铁道工程,给中国造铁路,成为像詹天佑一样的工程师。”原春琳、杨子龙:《钱学森之子:父亲的五次重大人生选择》,《中国青年报》2015年4月19日,第2版。

交通大学上院

1929年9月,钱学森以总分第三名的成绩考入交通大学机械工程学院,攻读铁道机械专业。“铁路救国”,将个人理想融入民族和国家的前途命运——这既是钱学森个人的志趣选择,也符合了父亲一贯的期待和当时实业兴邦的思想潮流。

在大学期间,钱学森有几段特别的经历,从中不断丰富了他对个人前途和国家命运的认识。

首先是“休学一年”的经历。对此,钱学森在入党自传中写道:“1930年暑假后因为我当时害了伤寒病,在杭州家里病卧一月余,体弱不能上学,在家休学一年。这一年是我思想上有很大转变的一年;我在这一年里第一次接触到科学的社会主义思潮,在我脑筋里树立了对共产主义的信念,资本主义一定要灭亡。”

钱学森解释说:

大学期间的钱学森(左一)在杭州方谷园家中与家人合影

这一经过是这样的:我因爱好美术,所以在书肆购了一本讲艺术史的书,而不想这本书是一位匈牙利社会科学家写的,是用唯物史观的看法写的。对当时的我说,这是一个突如其来的看法,我从来也没有想到艺术会有科学分析的可能,因为我是学科学的,所以对这一理论发生莫大的兴趣。我接着读了蒲列汉诺夫的《艺术论》,布哈林的《唯物论》等书,感到这真有道理。我也想了解一下反面的论点,所以又看了一些西洋哲学史之类的书,也看了胡适的《中国哲学史大纲(上册)》,看来看去终于感到只有唯物史观和辩证唯物主义才真有道理,唯心论等等没道理,经济学也是马克思的有道理,而资产阶级经济学那一套利息论等等,不能自圆其说,不能令人接受。所以在书本子上,我当时是信服科学的社会主义的,对国民党的那一套不信了。觉得要中国能得救,要世界能够大同,只有靠共产党。

钱学森藏书: 《资本论》第二卷、《布哈林文选(上)》、《中国哲学史大纲(卷上)》、《共产党宣言》、《辩证唯物主义》

休学期间,钱学森与表弟李元庆(1914—1979)多有交往。

李元庆后来成为一名音乐学家、大提琴演奏家,1947年加入中国共产党,在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曾任中国音乐研究所所长。冯希哲、敬晓庆、张雪艳:《延安音乐 延安音乐家(上)》,太白文艺出版社,2012年,第515页。

钱学森的堂侄女钱永龄回忆:

李元庆早年就读于杭州艺专,家中都说他是共产党。当年国民党要抓他,住到我家,他曾与我父辈各兄弟姐妹相处很好。尤其是与钱学森伯父交往十分频繁。他经常向学森伯父灌输进步思想,讲述民族危亡现状,一心希望早日唤起全中国各民族的伟大觉醒。那时,他经常向学森伯父偷偷传阅《共产党宣言》《辩证唯物主义》等进步书籍。

1931年9月,钱学森回校读二年级。不久,“九一八”“一·二八”事变相继爆发,深重国难的刺激、救亡运动的激励,使钱学森更加注意改造中国的问题。

1931年12月20日,《浙江教育行政周刊》刊登了一篇钱学森的文章,篇名为《对于浙省立六中附小〈抗日救国中心教材〉一文之商榷》。

此前,该杂志刊载的“抗日救国中心教材举例”一文提出日本因粮食不足而实施侵略的观点。钱学森查阅分析相关数据后,向该杂志编辑部致函指出:“日本之粮食生产,远超过其人口之增加,故日本人无粮食问题,即日人无人口问题。而谓人口问题,粮食问题,完全为日本预备侵略之国际宣传耳。”这篇纠错的文章被杂志全文刊登。

除了撰文分析侵略者本质,钱学森还以特别的方式表达对当时国民政府的不满。大二时,钱学森加入了交通大学学生管弦乐队。

当时国民党政府规定,大学每周一次“训词”教育,又称“纪念周”。面对日军侵略,政府非但不抵抗,还要教育学生听政府的话。学生对此十分反感,钱学森也是如此。他在《回顾与展望》一文中道出了自己当初加入乐队的缘由:

钱学森发表的《对于浙省立六中附小〈抗日救国中心教材〉一文之商榷》

休学一年对我也有好处,乘机看了些科学社会主义的书,对国民党政府的所作所为知道了点底细,人生观上升了。于是再回学校读二年级时,对每星期一上午的“纪念周”就想逃,不愿恭听黎照寰校长的训词。正好这时同级的林津(也是北师大附中的)来动员加入学校的铜乐队,说在“纪念周”开始时乐队伴奏唱“党歌”后就可以退席。我欣然从命,学吹中音喇叭。

回校后,钱学森还接触了社会科学研究会、读书合作社等共产党的外围组织。他在入党自传中回忆道:

钱学森《回顾与展望》手稿

学校里,就接触到党的外围组织,有不少次的讨论小会,才第一次知道红军和解放区的存在。记得小组的领导人好像是乔魁贤,他是当时交大数学系(?)的学生,小组也有许邦和(已死)、袁轶群(现在交大,是右派)和褚应璜(现在一机部八局为工程师)。在这一时期我对革命斗争有了进一步的了解,对国民党知道痛恨了,但是在白色恐怖下未能鼓起劲儿来真参加革命。当时我的同宿舍房间的一位王同志是东北人,因我的谈话而干起工人运动,数次被捕,我也只有钦佩和惭愧而已。后来乔魁贤被学校开除,我和小组的联系也逐渐中断。在这一段时间里,我算对革命这一问题,初步从书本上搬到生活上来。

交通大学学生管弦乐队合影(前排左一为钱学森)

此外,据钱学森的大学好友,我国电子学与信息学家、两院院士罗沛霖回忆,钱学森在大学时曾加入中国共产主义青年团,且常向身边同学介绍马克思主义和革命思想,影响了不少人,其中就包括罗沛霖。

罗沛霖回忆道:“我与钱学森的关系很好,念大学的时候我们就认识。钱学森比我早一届,他的几个同班同学与我是南开中学的同学。1933年,钱学森和他们都是中国共产主义青年团团员。1934年,钱学森临近毕业的时候对我说过一句话,这句话到现在我还记得。他说:‘现在这个时候,读书不能救国,不搞政治和革命是没有出路的。’我是听了钱学森的话,后来才接近中国共产党的。”

1996年6月,钱学森(左二)与罗沛霖(左三)合影

在交大,钱学森与进步小组的联系因组织遭到破坏而逐渐中断,他便埋头读书,凭优异的成绩得到了免去学费的奖励。刻苦钻研的钱学森课余大部分时间都泡在学校图书馆。

钱学森回忆道:

那时上海交大图书馆在校门右侧红楼,是我每天必去的地方。一是读报,二是看书。当时学校订了许多报纸,有国民党办的,也有进步人士办的。国民党的报纸“太臭”我是不读的。对图书,特别是科技书,那真是如饥似渴,什么科目的书都看。我是学机械工程的,常去找有关内燃机的书,特别是讲狄塞尔(Diesel)发动机的书来读,因为它热效率高。后来我的专业是铁道机械工程,四年级的毕业设计是蒸汽机车。但我到图书馆借读的书决(绝)不限于此,讲飞艇、飞机和航空理论的书都读。讲美国火箭创始人戈达德(R. Goddard)的书也借来看。我记得还借过一本英国格洛尔(H. Glauert)写的专讲飞机机翼气动力学理论的书来读;当时虽没完全读懂,但总算入了气动力学理论的门,这是我后来从事的一个主要专业。

20世纪30年代的交通大学图书馆

黎照寰校长颁给钱学森的奖状

1934年7月,钱学森以各学年总平均成绩89.10的高分毕业,名列机械工程学院第一名。钱学森当然清楚自己的优势:“交大是旧铁道部办的。别的大学,毕业生都是自己找职业,而交大的毕业生,都由铁道部分配工作,所以都是有饭吃的。”

但学习究竟是为了什么?这个问题关系到一个人未来的志业与人生选择。对这一问题,钱学森从小学时就明白“不能当亡国奴”,到中学时努力学习“为了振兴中华”,再到此时已是不愁出路的交大优秀毕业生,他心中早已有了自己的答案与决心:

但是我们学习并不是只为了有饭吃,我们学习的目的,就是为了建设祖国,振兴中华。为什么我们有这样的想法?因为我们爱国,不,可以说我们热爱祖国!这种强烈的爱国主义思想又是怎样产生的呢?那时中国是一个半封建半殖民地国家,受尽了帝国主义的欺侮和压迫。每个中国青年,都强烈地感觉到“三座大山”压在自己身上,唯一的出路是推翻“三座大山”。我们这些在上海读书的青年,都看见黄浦江畔外滩公园的门上,挂着一块“华人与狗,不得入内”的牌子,把我们中国人和狗排在一起!想到这些,使我们热血沸腾,下决心学习救国的本领。有了这个学习的动力,就什么困难也不怕,真是死都不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