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从价值形式的发展揭示价值的客观性、货币及价格的本质

商品用它自己的身体来体现使用价值，而它的价值是看不见、摸不着的，因此，必须要回答一个问题——价值是否是客观存在的。价值的客观性“只能在商品同商品的社会关系中表现出来”，亦即必须在商品的相互交换中体现出来，在之前讨论价值决定问题时，“我们实际上也是从商品的交换价值或交换关系出发，才探索到隐秘在其中的商品价值”。事实上，马克思不仅是从交换价值入手进入商品价值的讨论，而且在其对劳动二重性、价值决定、价值量决定和变动等劳动价值理论基本问题讨论的不断推进中，我们已经看到了价值的客观性，看到了用其他价值理论攻击劳动创造价值没有客观性是不能成立的，事实上，其他的价值理论都不能科学地说明自己所主张的价值理论的客观性。早期的效用论把使用价值和价值相混同，用商品的使用价值决定价值，无法说明不同性质的使用价值怎么能够建立起交换的量的比例，而现代西方经济学中的边际效用价值论则更进一步从需求角度把物的稀缺程度和人对物的主观评价作为价值决定因素，没有客观标准；生产费用价值论则认为商品的价值由生产费用的价值构成，虽然是从生产领域寻找价值是如何决定的，但是这种理论不仅混淆了价值创造和价值形成，而且用价值决定价值，是循环论证，没有找到价值的本源；供求决定价值理论把价值决定归结为供求作用，现代西方微观经济学的创始人马歇尔进一步发展了供求论，实际上就是把边际效用价值论作为需求方的因素，把生产费用价值论作为供给方，然后结合起来就有了现代西方经济学的价值论。对于供求论，从客观现实看，供求平衡是偶然现象，不平衡是常态，如果供求决定价值，那么价值量的确定只是一种幻想，不可能成为客观存在，马歇尔对供求论的发展不过是边际效用价值论、生产费用价值论和供求论的“大杂烩”。由于没有科学、客观的价值理论，现代西方经济学在发展中已经放弃了价值概念，只讨论市场价格问题，并且把价值等于价格。与其他价值理论不同，科学地证明价值的客观性，是劳动价值理论的重要内容。为此，马克思区分了价值和价值形式，指出价值是无差别人类劳动的凝结，本质是商品生产者之间的生产关系，因此，商品中包含着的价值自身无法表现自己，但是A商品可以在和B商品交换时，把另一种B商品的使用价值当作自己的镜子，把其中蕴含的价值表现出来，即价值可以表现在另一种商品的使用价值上面。可见，价值是要被表现的东西，而价值形式是那个看不见、摸不着的价值的表现形式，这个区别在马克思之前是不清楚的，“少数经济学家，例如赛·贝利，曾分析了价值形式，但没有得到任何结果，这首先是因为他们把价值形式同价值混为一谈，其次，是因为在讲求实用的资产者的粗鄙的影响下，他们一开始就只注意量的规定性”。这种不知道本质，只是从现象到现象，只是注意量的规定性而不注重质的规定性的研究，注定是没有任何结果的。马克思揭示了现象背后的本质，区分了价值和价值形式，然后回过头来再对价值表现形式的发展历史进行深入研究，为的是进一步证明价值的客观性，揭示价值的本质以及价格与价值的关系。在这里，马克思沿着历史发展的逻辑，从最简单的交换关系即一种商品同另一种商品相交换的关系入手，寻找表现价值的形式，然后，逐步发展到“炫目的货币形式”，即用货币这个具体的使用价值物去表现所有商品的价值，更进一步证明了抽象劳动创造价值的客观性。对这个历史过程的分析，可以让人清晰地看到价值存在的客观性，看到货币的起源和本质，看到价格的本质。

（一）从价值形式的发展揭示价值的客观性

1．简单价值形式

从最简单的形式研究价值表现形式就是简单价值形式，即用一种商品的使用价值量表现另一种商品的价值量。例如：

交换等式建立的基础是，两种不同使用价值的商品都包含大量社会必要劳动时间，它们在价值量上相等。马克思说，亚里士多德是“最早分析了价值形式”的，他指出了不同种的物不能建立交换的量的关系，因为它们没有可通约性，这是“闪耀出他的天才的光辉”的地方，但是，他认为可以使不同的物能够等同进而能够通约的东西“实际上是不可能存在的”，这个结论却是错误的，这是因为他没有价值概念，他不知道，不同的物中有等同的东西，“这就是人类劳动”，“亚里士多德没有能从价值形式本身看出，在商品价值形式中，一切劳动都表现为等同的人类劳动，因而是同等意义的劳动”。

在这里，特别重要的是等价形式，一个商品作为等价形式，有了特别的作用：它的使用价值量表现了另一种商品的价值量；它的具体劳动表现了抽象劳动；生产它的生产者的劳动即私人劳动表现了社会形式的劳动即无差别抽象人类劳动。等价形式之所以有上述作用，是因为它也是商品，其中包含着和作为相对价值形式的商品相等的抽象劳动。

价值形式是在商品交换过程中表现的，在交换中以不同商品的使用价值的量的比例呈现，这个量的比例就是交换价值，它和价值形式的区别在于，交换价值所强调的是，价值的表现形式最终是以一种量的比例关系出现在市场上的。价值形式包含相对价值形式和等价形式两个方面，交换价值作为一种量的关系或比例，由价值形式的两项内容共同规定，对价值形式的分析表明，这种量的比例本质上是一种使用价值所含价值量和另一种使用价值所含价值量的关系或比例，而在表现形式上则表现为一种使用价值同另一种使用价值相交换的量的比例。

就是说，20码麻布的交换价值是1件上衣，或者20码麻布值1件上衣。

由价值形式量的比例关系可见，生产麻布和上衣的劳动生产力发生变化，它们当中所包含的价值量随之发生变化，交换价值因此发生变化：生产麻布（相对价值形式）的生产力水平提高，10小时生产30码麻布，则30码麻布的交换价值是1件上衣，或者30码麻布值1件上衣。所以相对价值形式贬值，其自身的交换价值下降；生产上衣（等价形式）的劳动生产力提高，10小时生产2件上衣，20码麻布的交换价值上升为2件上衣，或者说，20码麻布值2件上衣。所以等价物贬值，商品麻布的交换价值上升。

简单价值形式的分析包含着对价值形式的一般分析，在后面扩展的分析中都适用。简单价值形式反映了价值最本质、最基本的关系，但仍具有偶然性，还不能真正表明商品中包含着无差别人类劳动。

2．扩大的和一般的价值形式

在交换中，各种商品都可以按照一定的交换价值进行交换，这表明，所有商品的使用价值的一定量都可以表现一种商品的价值量，这就是扩大的价值形式。在扩大的价值形式上，无数商品可以作为等价形式表现麻布的价值量，使创造商品的劳动真正表现为无差别人类劳动，充分证明了价值的客观性。但是，在扩大的价值形式上，价值表现未完成，杂乱无章，等价形式由不同的具体劳动创造的不同使用价值来充当，没有统一的表现形式，因此需要确定一种商品作为等价物去表现所有商品的价值量，这就形成了一般价值形式。一般价值形式的出现是一个历史过程，“一般价值形式的出现只是商品世界共同活动的结果。一种商品所以获得一般的价值表现，只是因为其他一切商品同时也用同一个等价物来表现自己的价值”。在一般价值形式上，商品的价值形式获得客观的固定性和一般社会效力，所有商品的价值量都是由一种固定的商品的使用价值量来表现，纠正了扩大的价值形式的缺点。

（二）从价值形式的发展揭示货币的起源、本质和价格的内在规定性

在货币形式上，等价形式固定下来由金承担，即用金的使用价值量表现所有商品的价值量。从一般价值形式发展到货币形式，没有本质的变化，金之所以会被当作货币，绝不是金天然具有的属性，而是商品关系内部矛盾发展的结果。金本来就是商品，如同历史上许多东西一样，曾经充当过相对价值形式，也充当过等价物。所以“货币同任何商品一样，只能相对地通过别的商品来表现自己的价值量。它本身的价值是由生产它所需要的劳动时间决定的，并且是通过任何另一个凝结着同样多劳动时间的商品的量表现出来的”，而“商品用金来估计也只是以下面一点为前提：在一定时间内生产一定量的金要耗费一定量的劳动”。

马克思通过研究价值形式的发展，揭示了货币的起源和本质。货币是从交换过程中产生的，它的产生就像粮食需要计量重量因而需要斗、秤，布需要计量尺度因而需要尺子一样，所有的商品都需要计量它们的价值量，货币产生的第一个需要就是充当一般等价物作为价值尺度计量商品的价值量，并且这是在交换过程中产生的需求，“随着劳动产品转化为商品，商品就在同一程度上转化为货币”，在交换过程中，“其他一切商品的社会的行动使一个特定的商品分离出来，通过这个商品来全面表现它们的价值。于是这个商品的自然形式就成为社会公认的等价形式。由于这种社会过程，充当一般等价物就成为被分离出来的商品的独特的社会职能。这种商品就成为货币”，因此，货币没有丝毫的神秘性。当货币产生之后，“其他一切商品只是货币的特殊等价物，而货币是它们的一般等价物，所以它们是作为特殊商品来同作为一般商品的货币发生关系”，在交换中，货币作为一般等价物，是每个特殊商品的等价物，从这个意义上说，货币是一般商品，这是从货币作为一般等价物意义上来说的，在这里，一般商品是一般等价物的同义语，货币在本质上就是一般等价物，这是货币的一个本质特征。在货币发展历史中，许多商品充当过货币，“随着商品交换日益突破地方的限制，从而商品价值日益发展成为一般人类劳动的化身，货币形式也就日益转到那些天然适于执行一般等价物这种社会职能的商品身上，即转到贵金属身上。‘金银天然不是货币，但货币天然是金银’”，因为金银贵重、质地均匀，可以随意分割和合并，便于携带。货币不仅是充当了一般等价物，而且“金银作为货币代表一种社会生产关系，不过这种关系采取了一种具有奇特的社会属性的自然物的形式”，并且被固定下来代表一种社会生产关系，所以说，货币是特殊商品，因为它具有“奇特的社会属性”，这个属性决定了货币的另一个本质特征。

综上所述，货币在本质上不过就是充当一般等价物的特殊商品，也就是说，货币是一般等价物，并且代表一种社会生产关系。有一种观点认为，货币是充当一般等价物的一般商品，这种说法不仅是同义反复，而且丢掉了货币的社会属性。马克思在评论古典政治经济学忽略对价值形式的分析时，指出了其原因，同时也指出认识货币的社会属性具有重要的理论和现实意义。马克思说：“古典经济学的根本缺点之一，就是它从来没有从商品的分析，特别是商品价值的分析中，发现那种正是使用价值成为交换价值的价值形式。恰恰是古典政治经济学的最优秀的代表人物，像亚当·斯密和李嘉图，把价值形式看成一种完全无关紧要的东西或在商品本性之外存在的东西。这不仅仅因为价值量的分析把他们的注意力完全吸引住了。还有更深刻的原因。劳动产品的价值形式是资产阶级生产方式的最抽象的、但也是最一般的形式，这就使资产阶级生产方式成为一种特殊的社会生产类型，因而同时具有历史的特征。因此，如果把资产阶级生产方式误认为是社会生产的永恒的自然形式，那就必然会忽略价值形式的特殊性，从而忽略商品形式及其进一步发展——货币形式、资本形式等等的特殊性。”从理论逻辑和历史逻辑来看，当商品交换从物物交换发展为以货币为媒介的交换时，货币代表着交换双方物质利益关系的实现，即能否拿到货币代表着商品所有者能否获得物质利益，商品所有者只有拿到了货币，才能卖出其商品的使用价值和实现价值，解决商品内在的使用价值和价值的矛盾；能够拿到多少货币，意味着能够卖出多少使用价值和实现多少价值，代表着商品所有者能够获得多少物质利益。所以这个过程是一个惊险的跳跃，跳不好，摔坏的不是商品，而是商品所有者，和物物交换相比，货币的出现虽然可以帮助解决商品使用价值和价值这个内在矛盾，但是不能彻底解决矛盾，而且可能会激化矛盾，这是后话。正因为货币在本质上代表一种社会生产关系，因此，成为资本的首先是货币，货币通过购买劳动力商品，使劳动者的劳动成为能够为货币所有者创造剩余价值的雇佣劳动——货币转化为资本，货币所有者成为资本家，使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得以确立。作为资本的货币，不仅代表商品生产者之间的社会生产关系，而且代表资本主义生产关系，即无偿占有雇佣劳动的剩余价值。

货币出现以后，商品的价值便表现在货币上，“一个商品（如麻布）在已经执行货币商品职能的商品（如金）上的简单的相对的价值表现，就是价格形式”，所以“价格是对象化在商品内的劳动的货币名称”，也就是说，价格的本质是客观存在的劳动创造的价值的货币表现。“在这里，货币充当计算货币，它把商品的价值表现为商品价格”，即用货币的使用价值量比如2盎司金来衡量商品20码麻布的价值量，20码麻布的价格是2盎司金。这样，商品内在的由社会必要劳动时间决定的价值量，就被表现为商品的使用价值量同货币量的交换比例关系。在价格形式上，与简单价值形式的不同只是用货币代替上衣作了等价物：麻布的价格=相对价值形式（10小时/20码麻布）/货币形式（10小时/2盎司金）=2盎司/20码麻布。

从价格的内在规定性看，商品的价格由商品自身的价值量和货币的价值量共同规定，其中商品或货币价值量任何一方发生变化，都会引起价格变动。马克思说：“商品的价格只有在货币价值不变、商品价值提高时，或在商品价值不变、货币价值降低时，才会普遍提高。反之，商品价格只有在货币价值不变、商品价值降低时，或在商品价值不变、货币价值提高时，才会普遍降低。”例如，黄金非常容易得到，生产黄金的劳动生产力提高，10小时能够生产4盎司黄金，20码麻布的价格从原来的2盎司黄金提高到4盎司黄金，货币贬值，商品价格上升。需要注意的是，这里的价格变动只与其内在规定性相关，在市场上，价格以市场价格的形式出现，其变动受诸多因素影响，这将在下一章讨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