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个孤独的时代
瞧,孤独感在蔓延
我们先来了解现代社会存在怎样的孤独问题。
在“少子老龄化”“婚姻观念和家庭观念的变化”“科技的进步”“人生百年时代”等种种社会背景下,“令和[1]”正逐渐成为一个代表孤独的时代。
我们所追求、所创造的东西,不知不觉中改变了我们存在的模式:从集体到个体,再从个体到孤独的个体。至少在日本,社会情况如此。“核心家庭[2]”“个人主义化”等关键词刚开始流行时,人们心中或多或少察觉到一丝危机感,但业已无力阻止这些现象的蔓延。
这些现象的滋生蔓延,催生出大批孤独人群。很多人独自生活、无依无靠,最后在“孤独死”中结束自己的生命。
“令和”这个年号原本是个很美好的词。正如政府介绍的那样,它蕴含着国民相互依靠、相互关爱的美好愿景。然而现实却与愿景背道而驰,“令和”逐渐变成了“零和”。在这个时代里,人们相互依靠的机会趋近于零,大多数人在孤独中走完一生。
少子老龄化
少子老龄化问题存在已久,在日本社会尤甚。过去还常常听到的“鼓励国民生孩子来解决问题”的言论,如今已很少有人提及了。因为随着社会发展不断成熟,人口逐渐减少已经是无法避免的趋势。更何况从生产率角度讲,我们现在处于探索通过科技来弥补人口缺口的阶段,很少再去想如何增加人力来补充劳动力了。
少子化的发展意味着只有一个孩子、甚至没有孩子的家庭将越来越多。换句话说,从前那种以“海螺小姐[3]”为代表的热闹大家庭以后会极为罕见,更多的家庭相处模式是独处多于共处,大人孩子彼此独立、各自安好。
同时,老龄化的发展意味着独居老人不断增多。夫妻二人能相依为命携手走到最后的已经很少了。更何况现在越来越多的年轻人选择不结婚,那么,漫漫人生长河,孤身到老者又岂会是少数?
说到这里,可能会有读者提出:“不管男女老少只要大家聚在一起生活,问题不就解决了吗?”要知道,现代是每一个个体的价值观极其多样化的时代,人们不可能接受单纯做加法的解决方案。因此,少子老龄化现象本身就是造成孤独社会的一个诱因。
日本被世界公认为少子老龄化的典型国家,是一个很好的研究模型。从这个角度来讲,日本将来也很有可能成为孤独社会的研究模型。
关于少子老龄化带来的问题,大多数人只是着眼于经济和社会保障这两个角度。但结合孤独所产生的一系列问题,今后有必要把它们放在一起讨论。对于日益增加的庞大孤独群体,我们需要思考他们应该如何过好一个人的时间,如何将一个人的时间过得更有趣更快乐。
为了应对少子老龄化难题,日本政府专门设立了“少子化对策担当大臣”。我想政府也应该考虑设立“孤独问题担当大臣”[4](实际上,英国已经任命了“孤独担当大臣”)。对于少子老龄化引起的种种孤独问题,现在政府有必要绞尽脑汁思考如何解决。
婚姻观念和家庭观念的变化
婚姻观念、家庭观念的变化,对少子老龄化的出现产生了巨大的影响。
前面提到的“海螺小姐”式家庭——三代人同住在一栋房子里、有三个以上兄弟姐妹的家庭在过去非常普遍。包括我小时候也是如此,我家是三兄弟,有段时间也曾三代同堂生活过。当时邻里都是这样的家庭,可如今完全不一样了。
根据日本的普查结果,1980年(我当时10岁)“三代同堂家庭”数量占了总家庭数量的12.2%,之后这个比例一直走下坡路。到了2005年这个数字减少到了6.1%。正好那时我家孩子出生,我成了父亲。当时询问亲朋好友发现,我身边没有一家是既三代同堂又生三个孩子的。
更不可思议的是,我有好几个朋友到50岁还不结婚。这个趋势在年轻人中更加显著,平时跟学生聊天时我常常感到诧异,他们对结婚真的毫无欲望。
晚婚主义、不婚主义、独居……这些现象都在告诉我们,现代人的婚姻和家庭观念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引发这些变化的,正是多样化价值观的出现吧。
二战以前的人们认为结婚是理所当然的。当时也没有宪法规定男女平等,女方嫁给男方、在男方家庭生活是通识。这是因为当时的社会存在着统一的认知,认为家庭就是构建社会的基础,人们需要在这里养育孩子,并把他们培养成为肩负社会发展重任的一分子。这一普遍观念正反映了日本所谓的共同体主义。
后来受西方文化的影响,共同体主义渐渐往个人主义发展,到了如今,依然抱有如上想法的人几乎成为别人眼里的“活化石”。当今女性积极参与到社会活动中,在经济层面不再依靠男性,必须结婚的理由不复存在。更何况科技的发达,让一个人的生活也没有任何不便——甚至说,一个人生活得更加自由。
这样一来,人们自然对结婚的必要性抱有怀疑态度。
当然,恋爱和结婚是两回事。我们从恋爱开始培养感情,时间久了水到渠成,会想跟对方共度余生。但并不一定就会结婚。事实上,如今很多人都把结婚视为一种负担和束缚。
在他们眼里,喜欢一个人并不意味着永远都要与对方相伴,之后的生活中可能产生想要一个人自由支配时间的念头。他们认为,结婚剥夺了人获得个人时光的自由。
婚姻观念的变化必然带来家庭观念的改变。现在的年轻人对家庭的想象,也不再是那种单一的养育很多孩子的大家庭或跟父母长辈同住的家庭了吧。因为他们的成长环境不是那样,自然也想不到构建根本没有见过的家庭。
更何况,现在养育孩子成本高昂,看护年迈的父母也是不小的开销,很多年轻人觉得大家庭的生活非常艰辛。
而选择独居可以将平日的接触人群控制到最少,这么想来现代人热衷独居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因此,婚姻观念、家庭观念的变化,也是孤独问题的形成因素之一。
科技的进步
科技发展历时已久,它并不是一件新鲜事。不过,互联网、人工智能等让生活更加便利的新兴技术,是谈及孤独问题时不得不提的要素。
互联网在过去的三十年间已逐渐成了生活里必不可缺的主角。而近些年,以“5G”为代表的高速大容量通讯系统的出现,让我们不禁期待它将带来的更加异次元的便利。今天,手机、电脑能给我们提供各种各样的远程服务,在未来甚至可能能够满足生活工作的全部需求。
随之产生的必然结果是,人们不再愿意出门。谁也不想再挤地铁通勤或上学,因为大家会意识到移动本身就是时间的浪费。整天不见人,远离社交,窝在房间独处的时间会越来越长。
如果你想体验外面的世界,可以通过VR(Virtual Reality,虚拟现实)或AR(Augmented Reality,增强现实)看房间外面的世界。不,准确说是可以体验到比外面的世界更富画面感的超现实世界。
同样的,技术的进步也会给人际交流带来巨大的变化。我们无须接触现实中的人们,仅通过“超现实的”虚拟人物就能满足交流的需求。
人们不再走出家门与人交流,最重要的原因无疑是SNS(Social Network Service,社交网络服务)的普及。
仅通过社交网络的文字消息与外界沟通的人,如今不在少数。不夸张地说,很多人的联系可能止于“点赞之交”(当然这能否称得上“联系”都另当别论)。
还有一些人,在社交媒体上从不做图文视频的发布,只是浏览别人的投稿来获得愉悦和充实感,似乎只要默默浏览就能获得与人交流的快感。
社交网络的开发,当初是为了加强人与人之间的联系。但是,它好像成了一个创造孤独人群的大型机器。社交网络正在加速孤独社会的形成。
当然我也在使用这些社交网络服务,没有资格否定它的一切。但是它已经超越了工具的范畴,让“使用”本身成了一种目的,这是真正的问题所在。
比如有些人因为没有使用社交网络而焦虑不安,这些人就是把使用本身当成目的。请思考一下,我们对待通信工具,是不是只在需要的时候才会用它?而很多人不管是否出于交流的需要,只要一天不登录社交网络,生活就几乎无法继续。
更加严重的是,这些通信工具存在一种矛盾——它并不能够带来真正意义上的交流。
随着社交网络渗透我们的生活,它带来的后果是我们不可回避地、甚至是被强迫着过上了孤独的日常。真正意义上的沟通反而变淡了。
先不谈好坏,久而久之今后不出家门也能维持生计的人会越来越多。这也是日本蛰居族大量出现的原因之一。
人生百年时代
“人生百年时代”已到来。得益于现代医学的快速发展,我们的健康寿命延长了,每个人都有机会活过100岁。但它带来的变化不仅只是平均寿命的延长。
说白了,我们过去的日子就如同“人生六十年时代”。许多人拼命工作熬到60岁退休,退休之后便失去目标,漫无目的地走完人生。
这样评价一个人的人生可能过于偏激,但大多数日本人的事实如此。而且,年轻人、国家政府都在抱怨对老人的社会福祉支出是国家的沉重负担。似乎60岁之后的人生只能给社会带来不幸。
但如今,“人生百年时代”意味着每个人都有机会,直到临终都能发挥价值、为社会做贡献。人生的长度大概可以变成过去的两倍。从某种意义上说,这个时间甚至可以延伸至3倍、4倍之多。我们常常把改变工作或生活方式比喻为改变人生,或者是迎接第二、第三人生。在人生漫漫长途中,只要经历几次工作或生活方式的改变,就能重新开始新的人生。
那么,在这样的人生百年时代中,为何“孤独”会成为问题呢?
首先是时间的缘故。我们知道,随着人的寿命越来越长,独处的时间也会变长。前文所述的科技的发展,也会相应地增加独处的时间。
另外时间久了会产生厌倦。人本来就是容易疲劳的动物,人与人在一起是会厌倦的。
一天24小时里,总有渴望独处的一刻。换到百年人生,渴望孤独的时间可能是几个月、一年,甚至是几年。比如突然想一个人出去旅行一个月,或去附近山里隐居几个月。举个更现实的例子,你可能会想独自留学。百年人生里,类似的念头一定会出现。
也许有读者提出疑问:“到底能不能把这些时间定义为孤独呢?因为大多数人脑海中所理解的孤独,是整天待在家里不和人打交道。”当然,这也是孤独。我们需要认识到,“孤独”这个词语可以从许多方面来解释,这个特征在现代社会尤其显著。
注释:
[1]令和是日本历史上的第248个年号,令和元年是2019年。
[2]核心家庭指由一对夫妻以及未婚子女组成的家庭,又称“小家庭”。
[3]《海螺小姐》是一部日本国民级动画,讲述了生活在三代同堂家庭的女主角海螺小姐身边发生的各种生活趣事。
[4]本书的日文原版出版于2020年4月。而在2021年1月,日本政府已任命了首位“孤独担当大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