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夜中正是用功时
对这布满夜色的生存环境,王阳明自有与众不同的“心法”:用夜深人静后心魂相守的超然心态来超越黑暗的现实,用孟子扩充法在侮辱面前高大起来;获“反手而治”的大利益。
他说:“人一日间,古今世界都经过一番,只是人不见耳。夜气清明时,无视无听,无思无作,淡然平怀,就是羲皇世界。平旦时,神清气朗,雍雍穆穆,就是尧舜世界。日中以前,礼仪交会,气象秩然,就是三代世界。日中以后,神气渐昏,往来杂扰,就是春秋战国世界。渐渐昏夜,万物寝息,景象寂寥,就是人消物尽世界。学者信得良知过,不为气所乱,便常做个羲皇已上人。”(《传习录》下)这里用“夜”来比方社会状况,这个比方栝了公羊学的“三世说”,夜气清明与人消物尽的昏夜是治世与乱世的象征(清末龚自珍的《尊隐》再次借用了这个表达法)。王阳明强调的是:人的精神力量(信得良知过)是可以独立地超越社会此状况臻达彼状况的。
正德十年(乙亥),阳明为天泽作《夜气说》,强调夜气(静)与白天(动)相互依存的辩证关系,他先从感性知觉说文人喜欢的“夜晚现象”:师友相聚,谈玄论道,静谧的夜晚赋予了文人超越的情思,适宜灵魂进行创造性活动;他又转而告诫天泽,不能太迷恋夜晚这种孤寂的状态,太离群索居必意怠志丧,这就失去了阳气的滋养。
“良知在夜气发的,方是本体,以其无物欲之杂也。学者要使事物纷扰之时,常如夜气一般,就是通乎昼夜之道而知。”这里又把夜气比作中庸至境的那个“未发之中”。明心见性的真功夫就是找到、养育这个“未发之中”(《传习录》下)。后来,他更简练的说法是“良知就是独知”,静夜慎独做够内圣功夫时,才能超拔出众人那平均态的心智。静功是动功的本钱,在纷扰混乱中,“不动心”;每临大事有静气,不随境转,不为气乱,是王阳明最终能建成事功的心诀。
王阳明一生反复说:“若上好静,遇事便乱,终无长进。”“好静只是放溺”,沉空守寂只会学成一个痴呆汉。他坚决主张必须在事上磨炼才是真做功夫。王阳明的哲学是:万物皆备于我,化任何不利因素为有利因素,“苟得其养,无物不长;苟失其养,无物不消”。要想长,就得想办法得全面的“养”。任何故意跑偏树敌的做法都是自作孽的傻瓜行为。王阳明在强调转化时借重道家的孤阳不生、孤阴不长的思想,也借重禅宗“达则遍境是,不悟永乖疏”的智量。
心学就像心一样灵动不可强持。王阳明的过人之处在于他能将距离很远的学说,打并为一,将儒、墨、释、道的精华一体化为心学,这是以后的事情,现在的问题是:若一腔子羲皇世界的心志,偏偏遭遇了“日中以后”“渐渐昏夜”的年头,怎么办?用现代话头说:身处黑暗的年代,怎么面对?是坚持还是合流?如果退回到自己的内心,怎么对世界负起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