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精神独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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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十里长街

KTV匆匆一面带来的影响远远没有结束,谈其开始频繁联系我。

记忆当中那是我频繁发朋友圈的一段时间。有时是校园里的一朵花,有时是和实习学生相处的片段,有时是一张自拍,谈其则固定捧场。在那个流行语的喜马拉雅还是“抢沙发”的年代,我说“是温暖的城市了,秋天都能把花开这么灿烂。”谈其在下面回复“抢沙发”;我发大学室友的照片说“中国好室友”,谈其回复“女朋友这么漂亮,真羡慕”;我发学生文艺汇演的照片,谈其连续回复“沙发”“板凳”“地板”“难不成下水道都没有了?”隔着屏幕,我扑哧笑出了声。

这种状态并不正常,但又那么恰到好处。不冲击伦理,却足以慰藉自己内心的那点不道德的情愫。

事情的转折发生在记不清具体日期的某一天。那天,“莫岚”这两个字突然从我脑海里冒了出来,我想起,确乎是有很长时间没有联系过莫岚了。于是我给她发了条微信“这周六有空吗,一起出来吃饭呀。”她的微信号报以我一个巨大的红色感叹号“莫岚开启了朋友验证,你还不是他(她)的朋友。请先发送朋友验证请求,对方通过后,才能聊天。”

鼻子不由自主噗嗤了一口气,我把手机扔到一旁。

我理解她的选择,友情跟不了她一辈子,一个业已成功的男人,却可以给她一个灿烂的未来。但理解是理解,感情是感情,人毕竟是感性和理性兼有的动物。准确来说,更多的时候感性的支配是超过了理性的,何况是女人。我摇了摇头,一种被利用殆尽即抛之的感觉占据全身,内心苦笑一下想到一句刻毒的话:你要是不走出这一步,我永远都不会迈出那条红线。或许这件事一开始我就是夹杂了私心的,但是作为一路走来的朋友,我却不能再坦诚了:只要我们多年同窗的情份还在,只要你还是会不时出现在我脑海的人,你的男朋友永远都会是你的男朋友。

但那又能如何?说得好像莫岚会懂我内心的想法一样。记忆中莫岚除了小小的嘴还有异常单薄的唇,在盘越,这是一个人生有凉薄之相的最典型标志。你不仁,我不义,天经地义。我开始坦诚面对自己的欲望,谈其发来的信息、打来的电话从不拒绝,甚至隔段时间还主动找谈其聊天,偶尔也会给他打打电话。投之以桃,报之以李,谈其也不甘落后,我们联系的频率似乎回到了氤氲山岚的暑假,一个久违的知己再度回归。

终于不久后的一天,谈其不曾预约就给我发了信息,“我在你学校门外。”我无法否认,看到信息的我就是一阵慌乱。既激动,又忐忑,那是一种带着罪恶的喜悦,仿佛要去偷佛堂上供品的小仓鼠。

但忐忑归忐忑,我还是走出去了。不出意料,谈其带着一大束白色玫瑰站在学校门口,映衬秋天的阳光,整个人熠熠发光。

“实习辛苦了,宋老师。”他的招呼热情而端庄,“本想给你买束大红的,但怎么看怎么觉得配你太过俗气,白色才合你的气质。”他把花递给了我,“你记得吧,很早之前约过一次你,要一起去喝咖啡。后来我爽约了,是我的错。今天特地负荆请罪,还请赏脸,我们去小坐一下。”我没有回答,手捧花束坐进了他水泥灰的蒙迪欧,就在副驾座上。我释放的信号足够明显,谈其报以心领神会的微笑。一切如泉流冰下,脉脉无语却暗潮涌动。

大学城的咖啡馆并不奢华,但处处是招学生喜欢的小情调。谈其要了一杯焦糖玛奇朵,我则继续我的宇治抹茶。那种微苦带香的味道有种神奇的魔力,总能给慌乱中的人平静的力量。然而坐下来之后,却相顾无言,是尴尬的静默。谈其站了起来,若无其事在店里转悠,然后拿起一本书回到座位,漫不经心翻了几页又放到桌上,盯着我的眼睛问我“宋老师,你觉得感情是一种什么样的东西?”

我咧嘴自嘲了一下:“你莫不是打趣我,问一个没有男朋友的人这样的问题,你觉得合适吗?”

谈其并不尴尬:“怎么就不合适了,今天没有不代表明天没有。”然后他把脸凑了过来,挤出一个玩世不恭的表情:“你回答完之后,就有了也说不定呢?”

话到这个份上,谈其期待的答案我再清楚不过了。但我并不想主动挑破,叹口气迂回婉转又惆怅地对他说:“我不知道,总觉得自己很自卑。长得不好看,能力也不是多强。大约不会有人喜欢这样的人吧。”

谈其意料之外地接了下来,甚至更高明了,“我倒觉得未必。阿岚学历没有我好,长相也就中上,家庭也就那样,我不也喜欢她。”他凑近了吹了我一口气,刘海顺势在空中舞出飘逸的姿态,“而且,其实每次脱了衣服她都很自卑,因为很明显地看到她身上的皮肤比我黑了两个色度。”

一种被冒犯的感觉,我脸色拉了下去,“你找我出来聊天就是为了聊这些?”

看到女孩子生气就拉低姿态好言去哄,那不是谈其。他的声音开始呈现一种比我还要不近人情的状态,“这有什么,难不成明明21世纪你还要自己活成前清遗老。”

小女生的矫情与做作在这样一句话面前被打得无处遁形。89年的谈其,93年的我,,话里话外谈其活得像个一百年后的人,我活得像个一百年的僵尸。确乎在观念上,我就矮了一头。只得悻悻接下一句:“算了算了,不愉快的话题,翻篇了吧。”谈其并不打算放过我,甚至攻势更猛烈了,“就这一点来说,你还是比阿岚差太多。她确实有很多不足,但是,她知道我想要什么,也愿意讨好我。你不愿意放低姿态,男人怎么可能保护你。”几句话,让本就不自信的我更加自卑。而且在自卑之外,甚至还加入了些许的不爽。

咖啡馆的小情调没有了情调,宇治抹茶已然苦到难以入喉。浑浑噩噩听谈其说了大半天,结果是直接让我开始怀疑自己存在于这个世界的合理性。

那天是一个美好的开始,一个糟糕的结束。如果刚开始的时候还有那么几分报复莫岚的快感的话,最后留给我的感受就只有“无所适从”四个字了。

谈其送我回来的时候,我已经没有了坐上副驾驶的兴趣,一个人抱着一大捧白玫瑰在后排发呆,打开车窗望向窗外,任由窗外行道树拉出一条条绿色的线。

垂头丧气我回到学校,在谈其看不到的地方顺手把玫瑰花扔进了垃圾桶,坐在办公室里如坐针毡。

“这雅岐的秋天温度也不低啊,你怎么跟被霜打了一样。”褚繁看出了我的不适。

“别寻我开心了好不好!”我的语气和心情一样不友好。

“嘟……嘟……办公室有只小猪喽。”褚繁还在继续,我扭过头去,不再理她。

吃完饭从食堂回宿舍的路上,褚繁一本正经问我:“说说看嘛,你今天是怎么了。”

我没有告诉她真实情况本身,而是蒙太奇了一下,“哎,我今天发现朋友把我拉黑了。”

“这有什么好郁闷的嘛!她要拉黑就让她拉黑,你又不是非她不可。”

“可能是因为她男朋友和我在朋友圈互动过于频繁吧,可是我帮过她,她至少不应该这么做。”

褚繁回过头来看着我,一本正经地反驳:“说实话,不管怎么样,既然是她男朋友,你确实应该和人家保持距离。”

我相信褚繁说话的时候并没有坏心思,也是为我好。但是那个时候,那一分钟,这句话却无比刺耳。很多东西褚蘩知有限,而我不喜欢人尽皆知,所以闭嘴是再明智不过的选择,这样做的必然就是我们的一路沉默。

阴云整整压抑了两天,它最终的消散是一周紧张工作之后的外出。那个周五下午办公室任务结束得异常之早,宿舍四个姑娘难得又齐齐都在,于是互相邀约一起坐上了公车。南市区确实新,新到不像一个城市,放眼望去除了搬过来的市政府其余都是荒芜一片,除了丛生的杂草就是零星的村落。但是俗话说得好,大学是一个城市地摊美食的心脏。南市区有大学城,有大学城就会有大学生,而有大学生就会有专门服务大学生的各行各业。在褚繁的带领下,我们浩浩荡荡出发了。

到达目的地我环顾四周,无比熟悉。那是雅岐理工大学对门一条长长的街,是莫岚我们唱歌的地方,也是我和谈其喝咖啡的地方。但时间不一样、落脚点不一样,一起前来的人不一样,见到的风景也完全不一样。傍晚时分,天边已经亮起了火烧云,长街上小摊林立,烟熏火燎,各种食物的味道在不远的上空交融再飘散。人间烟火色,生活柴米味,大抵如此。四个人都很兴奋,边逛边吃,边走边拍照,恍惚间仿佛回到了鹤城,回到了还没有情愫纷扰的大二。

饭饱食足四个人开始在长街上来回犁地。在年轻的地方用年轻人的方式生活,欢笑消解了一切的不愉快。烟火朦胧中,我似乎看到谈其和莫岚的幸福相拥。“妈的。”一拳打过去,幻象消散。奇怪的声音,奇怪的动作引得小伙伴一脸疑问看着我,插科打诨,遮遮掩掩和他们解释,内心的不快也纾解了几分。

记不清那天最后是几点回到的学校。只知道躺在床上的时候,有意识无意识地我闻到了枕边飘来的幽香,那是许久之前从花市上带来的东西。挪了挪身子我把头凑向那缕香味,一夜安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