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局促
雅岐的第四天，莫岚让我去她的学校找她。
莫岚的所在学校叫做雅岐中医学院，本部地处政府新开发的南市区。在他们学校，所有的医学生到了大四是要到附属医院去见习的，雅岐中医学院附属医院却在老城区，莫岚顺势也就挪到了老城区。
老城区的大学宿舍旧且小，在已有六人的情况下，实在塞不下再多一个的人。我到了，再简单和莫岚舍友打了个招呼后就带着莫岚离开了。我实习的学校也在南市区，就在隔莫岚学校本部不远的地方，据说到目前为止，那里还是鸟不拉屎的地方，那么备办实习需要的一切物品就是必须要做的事。在反复确认了需要买的东西已经没有遗漏后，负重累累的我打算下楼结账走人。
莫岚前行的步伐却被一楼菌菇区止住了，她拿起一包包装精美的干菌菇，若有所思地端详良久，然后以一种极其认真的神态介绍给我：“这是谈其厂里出的。”很久以后忆起当时的情节，我能想象同样的场景大约发生在在了莫岚身上很多次。只不过那时候，谈其是莫岚，莫岚是我。
中午，我们就近在市中心的繁华地段吃饭。莫岚没忘记打电话给谈其问他要不要一起过来，我能猜到谈其是来不了的，因为莫岚后面还问了句“那要不要我给你带点吃的？”不久后她挂掉了电话。后续如何我确乎是不知道了，也有可能是是记不得了。不过搁下电话的莫岚跟我说，今天晚上谈其为我安排了接风局，吃完饭我们先把东西放到宿舍，差不多就可以过去了。
暑假至今这么多次的见面，我不得不面对的事实是，时间和空间的阻隔带来的可能不止交流的变少。因为直到今天，莫岚依然只会和我说他和谈其那些幸福的细节。这些话听一遍两遍可以是互相交流近况的方式，第三遍还停留于此，多少就带上了化解两人相处尴尬现状的色彩了。更何况，此时此刻的我，确实也听不进更多的关于他们生活多么幸福的细节。
谈其突如其来的安排打断了我预设好的行程，我们只有把东西先放到莫岚的宿舍。而这一波折腾，时间也就到了下午四点。谈其发来消息：“你们准备一下出发吧，六点钟饭店见。”很明显莫岚也收到了这条消息，她放下手机，坐到了桌子面前。
莫岚对于赴约应该是轻车熟路的，她打扮的过程如此精心，又如此流畅。她打了粉底，画了眉毛，涂上眼影。然后戴上并不昂贵却有小女孩心思的首饰，穿上长裙和高跟鞋，喷上香水。看着打扮虽然不华贵但也还算精致的莫岚，再看看自己红黑相间的格子衬衫，万年不变的牛仔裤，以及微微发黄的帆布鞋，我只能得到的结论是：如果我是个男孩子，我也应该会喜欢莫岚的。当然，这些杂七杂八的想法随着赴约时间的到来慢慢消散，我和莫岚坐上了去往饭店的出租车。
谈其早就在饭店门口候着了，看到我们下车，他喜笑颜开。很自然地上前搂住莫岚的腰，然后带着我们走进了饭店。饭桌上的其他人已经到位，随着我们的最后落座，谈其招呼服务员开始上菜。在上菜的空窗里，他没忘记站起来一一介绍今天到席的人。
长得不高但身板硬朗的是定襄煤老板家的儿子卫宏，现在还在雅岐经济学院念书。谈其说，卫宏和他是在大学的篮球场上认识的，现在兼职做他的助理，很得力。
身材高大且已经有肥胖之相的是从安南另一个边境小城把边来省城发展的律师王垚，小富二代，是谈其非常要好的篮球球友，两人联手几乎战无不胜。而他现在在雅岐市市中心的一个律所上班，年纪轻轻却已经是所里的顶梁柱。
看上去很羞涩，长得也白白净净的是罗松，是谈其的老乡兼车友，两人曾一起驱车两千多公里回到即墨老家。谈其说，罗松虽然看上去内向，开起车来宛如狂人。他正打算把他收做自己的司机，他这样张扬的人，罗松这样内敛的司机才配得上。我肉皮一抖，鸡皮疙瘩顺势长了起来，万年不变的土味。
谈其每介绍一个，当事人都会站起来喝一杯酒然后谦恭地给在座的人问好。无一例外的还有，他们都在表达对谈其的感谢，感谢他对他们的指点以及帮助。时间在流驶，有些东西也在慢慢浮出水面，名义是我的接风宴，但毕竟莫岚是在场大哥的女朋友，她才是当之无愧的女主角。看清了，但我并不介意，从小就对生活在目光聚焦的中心有一种来自灵魂深处的恐惧。更何况大家恭维女主人的方式是介绍到莫岚这里的时候，一起起来敬一杯酒叫一声“莫岚嫂子”。
我再次被迫局促，手足无措。
曾经一起尚在青春年少的小伙伴，而今被冠以“嫂子”这样老气而社会的称呼，绝对是社会对不情不愿步入的人最恶毒的讽刺。
谈其说：“我先说好啊！结束了大家再一起去唱个歌。我已经定下包房了，就在top1。”
“就是那个雅岐市最顶级的KTV？”罗松接话。
“top1，其哥可以喔！多好的彩头，谁不想去讨一个？特别是那些雅岐顶尖的生意人和顶尖的领导。风水轮流转，今天也到我们跟着其哥沾光了嘛！”王垚说。
“这种地方也就其哥带着我我还能去一下，要我自己是不敢想了。”卫宏说完，一桌子笑得前仰后合。
整个过程一气呵成，如果没有谈其事先的介绍，我甚至怀疑这些人不是第一次见面。这个互相吹捧，又尊卑毕现的小世界，我无法接受但必须接受。它充满了土味，油腻。却又隐隐传达了这才是成人世界的真实的感受。
有点难受。
四个男人再加我、莫岚、以及莫岚关系要好的大学同学朱珠，七个人凑一桌也算满当。饭桌上的菜一个个端上来，又一个个消散下去。有女士在场，四位男士多多少少也了解谈其和莫岚的经历，饭桌自然离不开这个话题。
谈其说：“其实女孩子不需要多会挣钱。我姐在渣打银行挣得可多了，我爸就不同意，说一个女孩子不好好管好家庭折腾那个干啥，后来就让她辞职了。现在反正全家都宠着她，她也过得很幸福啊！”
“那是其哥家底雄厚，我们就有心无力了。”三位男士依旧捧场。
“那是，不然怎么找的莫兰嫂子这样的女朋友。”卫宏又补充了一句。
“为其哥和嫂子的幸福，怎么也该来一杯吧。”王垚跟着起哄。
但这似乎只是一个客套，酒过三巡，他们就开始聊车，聊狗，聊篮球，聊那些男性更有资本参与的话题。留下的三位女士找不到任何共通的话题，只有埋头苦吃的份。当然，饭桌冷热两极分化的明显，谈其也关注到。他开始把女士再次带入话题。
“我们能坚持到现在，要感谢的是宋老师。”谈其说，眼神看向我，满是笑意“没有她阿岚坚持不到今天的，她还是太柔弱了。”
话题已经引到了这个地步，一桌的人当然知道该怎么做，纷纷举酒向我表达最真诚的感谢。仿佛我帮的是在座的每一个人，而不止是谈其和莫岚。我接受，一一回礼，内心疑惑彳亍——我是谁，我在做什么？
无论过程心情如何复杂，该结束的还是会结束。看着一桌子的残羹冷炙，谈其大手一挥“走，唱歌去。”但似乎在座的都没了开头的兴致，纷纷表示不胜酒力，要回家醒酒了。
“你们也太不得劲了嘛，就这点酒！”谈其不屑，顺便拿起手机，“我定包房了，这里的一个都不能缺席。”
“不行不行，其哥我认怂了，再去KTV我就活不过今晚了。”罗松说，王垚、卫宏纷纷附和，并表示都要提前离开了。只有朱珠依旧兴致颇高，边说边跳，“他们去不了那我们四个去呗。”
“要不换个时间再去吧，到时候我请客。”莫岚拉了拉朱珠，使了个眼色。朱珠似乎明白了什么，忙不好意思地说到“我也去不了了，明早还有第一节课，我怎么给忘记了。”
“你们啊你们！”谈其一脸得意，“喝得都没我多，吐得比我都快！”
他捏了捏卫宏的脸，“小老弟，本来还想转战一番让你见识一下你哥的实力，今天你是没有眼福了。”
“其哥，是我的错！”卫宏就差跪下了，“下次我一定摆好局，租最好的车来接你和莫岚嫂子，当我今天失礼的赔罪。”
“我只要911。”谈其说。
“好！那就911。”卫宏如释重负。
“本想带着你尽兴，感受雅岐的纸醉金迷，无奈这帮兄弟过于不给力，就只能下次啦，宋老师。”谈其对我说，眼神里是难以压抑的骄傲和豪横。
“没事没事，来日方长，以后有的是机会。”我回以客套。
酒店楼下上演了最后的散场，谈其正在依次安排大家的离开。
“大寨子来的就是不一样，宋老师还是更理解我们。”王垚嬉皮笑脸，我这才想起，原来相较于剩余两位女士，我还算能和大家“谈笑风生”。这句话算是一个小小的总结，还是一个别出心裁的开始？我疑惑了一秒钟没有想出答案，之能报之以礼貌的微笑。
“别整那么多没用的，就说你想干嘛吧！”谈其笑得花枝乱颤。
“宋老师，以后有空了一起出来看电影啊。”王垚收起刚才略带流氓的表情，很认真地对我说。
谈其首先激动得跳了起来。他一巴掌拍在腿上，激动到跳了起来，笑得异常大声，“这就对了，我看这事有戏！”他眼角冒出泪花，喝酒而微红的脸上肌肉硬生生堆叠了一层又一层，十足的开心。
“宋老师，老早就想着给你介绍个对象。毕竟不能你单身一人为我和阿岚忙前忙后，然后一无所得不是？”谈其的表情依旧得意，“这算是有个起码的交代了吧，王垚配得上你！”
我礼貌地笑着点点头，看着一身肥肉的王垚，回想他酒桌上毕恭毕敬的姿态，总不是滋味。
是我的总归会是我的，我在内心定了定神。
“宋老师，回去好好休息。明早等着，八点到酒店，去学校的事放心交给我。”谈其说，搂着莫岚送我上了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