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捞人成为必须
很晚了,谈其还没回来。就在我打算洗好躺在床上的时候,收到了阿道的消息。
“嫂子,我和其哥遇到麻烦了。”
“你们在哪里?”纵然心里对他有说不尽的埋怨,但这似乎是一种本能,听到他深陷麻烦的第一反应依然是看看自己能做点什么,至少先把他从困境中拉出来。
“我和其哥到艺术学院后门的时候,遇到交警查酒驾,被拦下来了。”我一下被吓清醒,嗖一下坐了起来。
“现在呢,交警有没有说要怎么处理?”
“交警让我下来了,其哥还坐在车上。”
“阿道你先等我问一下,如果有什么可以做的,还麻烦你帮我当场处理一下。”
我能想到的第一个人,是文杰。文杰并不年轻,一双儿女小学即将毕业。而在缉毒岗位上兢兢业业二十多年的他,风霜早就爬满了脸庞。看着比他小十多岁的谈其,他一口一个“其哥”让我倍感不适——这不怪他,谈其无底线编造的一切唬住了那么多人,但他不应该被包含其中。“其哥今晚实在喝太多了,要是路上遇到什么麻烦,要第一时间给我打电话。”在晚饭散场的时候,文杰曾经信誓旦旦,“南市区是第五交警支队的辖区,我的老队长还在那里,这点忙,能帮上。”
理所当然我打了电话给文杰。
“好,好,嫂子稍等,我这就打电话给队长。”文杰唯唯诺诺,但很快他也就给我回了电话,“嫂子我问了,老队长说南市区现在不归他们管了,归第七支队。”
“那还得麻烦你再联系看看能不能搭线找到第七支队的人,我们不是这个系统的,着实没办法。”
“没事没事,应该的嫂子。你先让阿道回忆一下他们执勤的时候报的是哪个支队,再记一下警牌胸前的警号,我问问到底是谁。”文杰叨叨交代,听得出来他也很着急。
按照文杰的要求,我一一问了阿道,阿道反复强调交警说他是第五支队的,警牌也拍照过来给了我。当然,在收到这些信息的时候,我也第一时间给文杰发了过去。
“嫂子,我老队长说确实不是第五支队管辖,那个警员也不是他们队里的。”
“刚刚我老队长又跟我说了,他已经调离原来的支队了,南市区那边的情况他也不清楚。”
听着文杰前后矛盾又支支吾吾的描述,我大概清楚了让他帮忙这条路的尽头是什么,于是寒暄几句后,就挂断了电话。
“嫂子有什么情况及时跟我说,能帮上忙的我一定在所不辞。”看着文杰发过来的消息,我笑了笑,并不说话。人生在世,各有掣肘之处,我能理解。
“嫂子我刚刚也一直在跟文哥打电话,他说得支支吾吾,我也不知道什么情况。”阿道的消息紧随而至,我看看时间,他已经在那里呆了一个多小时了。
“没事阿道,不早了,剩下的你也帮不了什么了,快回去吧。”我给阿道发过去。
“好的嫂子,其哥被押上警车了,我跟不过去,有什么你也跟我说啊。”阿道回复我。
“你打个车,路上注意安全。”给阿道发完消息后,我再次躺了下去。辗转中我查了一下他的罪名将会收到的惩罚,罚款加六个月的禁驾,是能接受而且他应该接受的,所谓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希望这次以后,他能知道不要随意去触碰社会的底线,那是那次入睡前,我唯一的祈愿。
然而,觉只睡到一半就被电话吵醒了,睁开眯松的双眼,我看了一下,是雅岐归属地的座机。毕竟谈其还是没有回来,本能地,我还是接了。
“喂——”
“是我,我打电话给他们一个都不接,只能打你的了。”谈其沙哑的嗓音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一副选无可选,不得已才打扰我的语气,“我现在在东市区的车辆犯罪中心,需要有人保释才能出来,打个车过来接一下我。”
“好。”我只回答了一个字,因为我也很清楚,但凡多说一个字,都会是对他的埋怨。而这个时候,埋怨是不适合的——虎哥的话犹在耳旁。简单收拾一下,我出了门。小区可以打车的地方只有一条甚至连红绿灯都没有的断头路,在新城呜呜作响的夜风中,它显得越发凄凉可怖。我走向它,却直到近了才发现那里还有两个身影,是一对情侣,男人一巴掌一巴掌扇在女人的头上,女人在夜风中哭得声嘶力竭。我看了看已经在路边闪了好久的尾灯,毅然决然拉开了车门。发动机启动的时候再也没忍住,泪水很快就在脸上沟壑纵横,我没有发出任何一丁点的声音,只是任由内心的悲伤在皮肤上静静爬行。关于这个世界我有太多不理解的东西,比如为什一个人可以活得那么自私冷酷又肤浅却还不自知,比如为什么男人就可以倚仗自己的体力优势无所顾忌地对女孩施加暴行,比如为什么教育教会我的谦和待人却不能换来别人同等的善意。
我什么都不知道,只能闭着眼睛任由自己穿梭在寂寂无声的雅岐高速上。
到达东市区车辆犯罪中心大门的时候,谈其还没有出来。我问了问频频打盹的门卫,他告诉我里面办手续还需要一定的时间,让我在门口等一下。远处传来一声鸡鸣,这种都市中少有的声音让我混混沌沌的大脑清醒了过来,抬起头总算看到了谈其踉踉跄跄的身影,他很落寞。
“我知道我错了,你不要再说我了。”是他见到我之后说的第一句话,我尊重他的意见,然后用也用冷漠表达着我的态度。我们默默到了家,默默躺上床,一夜无话。
“我的驾照被吊销了,而且很可能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再有了。”第二天吃饭的时候,他神情落寞地对我说到。
“没事啊,六个月而已,处罚时间到了我陪你去学一个,学到后要好好珍惜了。”我夹了一口菜。
“要五年,测下来酒精含量224。”他又一大滴眼泪掉下来。
“那也没事,还有我,等驾校开门了我就去学。”我故作轻松,但这确实是我唯一能想到的可以解决燃眉之急的方式。其实如果可以,我会明天就报名。但出于疫情控制的需要,所有人流涌动的场所都要关门,驾校自然不能例外。
“哎。”他长叹一声,结束了餐桌上本就冷冰冰的氛围。我收了收东西就去工作,却依然听得到客厅里谈其在一个接一个地打电话。无一例外,语气都是从刚开始的激昂兴奋,到后面的消沉低落。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我心烦意乱,但坐在电脑桌前工作的时候,一个名字还是从脑海里冒了出来——杨波。那是通过文杰认识的一个人,或者说,就是文杰所在的缉毒队的队长。他的孩子异常叛逆,却对我格外信任,我,成为了高三这个特殊时期杨波还能安心的最重要的因素。当然,这些东西谈其是不知道的,他只在乎自己编造出大话被人肯定的那一刻的满足,向来不关心人与人交往中真正能建立感情的东西。
——或许,文杰搞不定的东西,杨波能搞定?
那就试试吧,不试怎么知道能不能呢?于是我给杨波打去了电话,客厅里谈其敏锐地猜到了我在做什么,他焦急地把交警的处罚决定书送进书房,生怕我说错了别人问的任何一个细节。
穷途末路,饥不择食,看着脸色阴沉忧郁却又孤单无助的他,我恨铁不成钢。
杨波毕竟是见多识广的人,也是会理性为人考虑的人,所有的情况在我才张口的那一刻他就有了决断。
“宋老师,说实话,这件事我建议你就不要管了。国家去年才酒驾入刑,现在正是管得严的时候。”
“我们的交情,我也就直接跟你说吧。这种事不是完全没有处理的空间,但最好是在押送到医院去检测的路上。现在血液记录和样本都已经保存,全程执法有录像,做这件事要动到的人太多了。动的人多了不确定因素也会多很多,你有正经职业,我也有。希望你理解人的这点私心,这件事不发则已,一发那就是我们两个一起丢掉公职,太不值了。”
“话虽难听,但宋老师你考虑一下,你有大好前程的。”我沉默了一下,说了声谢谢后就挂断了。
话虽难听,但杨波说得没错。
“这件事证据太足,确实没有办法。”我走出书房对这焦急等待的谈其说,他脸上刚泛起的一点希望光芒慢慢黯淡了下去,最后转为愁容戚容。
“猜到了,”他说,“你也就是一个小小的老师,别人怎么可能帮你。”
他的一句话,彻底打消了我想再给他分析点什么的念头。而今回想起来我只能说,也幸亏是杨波,他愿意有原则地帮人,他让谈其知道了他身边的人确实能力有限,不是什么都能帮他摆平。“也还好现在一切就爆发了,假如有一天他惹出一个谁都收不了的场的乱子的时候,我们该怎么办。”这句话是不久之后谈虎对我说的,他说出来的时候,我醍醐灌顶。因为在杨波和谈虎之间,还有一个小小的插曲,那时我能够得出的唯一结论是,这真真是一个无药可救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