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一警告:钳制
送走家人,我和谈其的又回到了各自为生的状态。我依旧早出晚归,忙碌奔波,他的节奏却早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早上八点到十点之间出门,晚上八点到九点之间回到家,脾气稳定,话语平和,我们之间的焰火味也就慢慢消散了下去。当然,我没有就他的改变有任何一句评价。经历了那么多事,很多东西看在眼里就好,没必要什么都以一种好为人师的姿态指手画脚。然而,内心却是在暗暗高兴的——一个恶人在慢慢变好,一切开始有了我盼望多年的浪子回头的雏形。
这算是上天眷顾了吧?
不过我忘了,上天眷顾的前提是一个人有最基本的人性和良知。但这些,在谈其身上总是光芒微弱,甚至时时有被吞噬的预兆。我记得那天我一如既往下班,回到家里,打开门空空如也。这在以往是再正常不过的场景,然而在那段时间,它总是显得那么不寻常。我依旧给他打了电话,发了微信,再次回到渺无音讯的状态。
“我今晚要去跟胡长良吃饭。”那是他在我下班前留给我的唯一一条信息,自打学校的工作越发繁忙之后,他的饭局我就基本上不会去参加了。这一点他清楚,我也很清楚。大约是回头的浪子觉得这样的生活过于无趣,又想回到海里翻腾了吧——我只能这么想。
一夜消息全无。
好在这么多年的锤炼,我早已学会了在一个人的时候心平气和地照顾好自己。所以这终究对我没什么影响。
有点意外的是,第二天依旧音讯全无。
我没有慌张,对他而言不想理人就消失是再正常不过的操作了,就等看他哪天心情来了再说吧——这是我给自己解释。虽然我很清楚,这不是他的习惯。为了维护他繁忙到甚至有些神秘的形象,他向来不会跟谁呆太长时间。这个太长,往往是指一天左右。不过很快我也就意识到了,谈其这次遇到的,是此前从没遇到过的情况。我记得那通电话打来的时候,我正坐在家里的电脑前办公,夜色沉沉。
“你在干嘛?”他说。
“我在备课,有什么事?”我收了收自己的心情,如往常一般的语气问他。
“哦,我现在宁州商业银行,这两天都回不去。帮我打个电话给虎哥嘛,告诉他明晚的饭局我去不了了。”我一下警觉起来,敏感如我,听出了他语气中的颤抖。
“你给她发什么了!”一声怒吼打断了我们的对话,相伴而来的有狗叫的声音,有东西倒地的声音,隐隐约约似乎还有小孩吵闹的声音。然后,电话就被挂断了。我全听在耳朵里,没有害怕,只是一头雾水。
是谁在恐吓他?他发什么了?
也是在挂断的时候,我看到了那条被怒吼的信息:“把我手机抹掉!快点!”
虽然不知道在哪里,但他有危险是我能得出的唯一判断。所以我登陆了他的iCloud账号,尝试更改密码。但是谨慎如他,本就注重隐私保护的科技公司加上他的双重密码认证,一个多小时了,还是没有取得任何进展。对于谈其的电话,我本就以为只是寻常,但直到结束才知道自己错过了多少重要的东西,乃至于“宁州商业银行”也只是个大概的回忆,并不确定。
好在我还能赶在谈虎睡觉之前,给他打了电话。
“虎哥,谈其有和你约过明晚吃饭吗?”
“没有啊清筱,怎么了?”
“他已经消失两天了,今天晚上突然给我打电话说让我跟你说一声,明晚的饭他去吃不了了。如果没有约过吃饭的话,我猜他是遇到了什么情况,然后想让我和你商量一下,看看怎么帮他。”
“南中那么大,这样漫无目的地找一个人,并不是什么明智的事情。”谈虎理智地跟我分析。
“虎哥,我先把我听到和了解到的跟你说一下嘛。电话里,我感觉得到那个地方环境非常嘈杂,我不知道他在外面招惹了什么人,但应该是被绑架,或者被控制了。”我对谈虎说,“再次一点,不知道会不会是被警察扣留了。”我看到过他带回来的一大袋一大袋的钱,最后的猜测合理得不能再合理了。但这些,谈虎是不知道的,自然不会懂我的担忧。
“筱筱你要相信,有小孩的声音的话,恰恰能说明谈其是安全的。成人再不理智,也不至于在孩子面前做什么疯狂的举动。如果在公安局那你就更要放心了,警察有职业规范,就算怎样也是要讲证据的。”谈虎反过来安慰我。
“我也很清楚其实就目前掌握的信息来看,除了等他已经没有更好的选择了。但他有危险,我不做点什么总感觉心有不安。”我顿了顿,“我还知道的信息是,他消失前见的最后一个人是胡长良,当时吃饭的人里,有王垚和他的女朋友。我等下每个人都打打电话问一下情况。我猜他想让我跟你联系还有一个原因,他被控制应该是跟你们共同认识的人有关系。共同认识,还跟宁州有关,只有杨潇潇。虎哥你方便的话,也帮着问一下杨潇潇是怎么回事。”
“自从这个师妹离开雅岐回到宁州工作之后,我们基本就不联系了。”谈虎说得有些无奈。
“那好吧。我想了一下,现在唯一知道的也就是宁州商业银行,也搜了一下,整个雅岐只有四个宁州商业银行。我还是想都去看看,万一有用呢?”
“你要试试的话,也好。现在也快深夜了,一个人要小心,有什么情况随时跟我联系。”
和谈虎说完后,我匆匆出了门。深夜的街头除了热火朝天的夜宵摊子就是阑珊的灯火。第一家、第二家、第三家。别说让我发现能囚禁一个人的地方,大门全被锁得严严实实,苍蝇都飞不进去。
无奈我找了王垚的女朋友,问到了胡长良的电话,跟他仔细询问了那晚分别时候的每一个细节——当时吃饭的人、吃饭的地点、结束的时间、分别的细节,以及最重要的,谈其有没有说过要去哪里。
“那天结束后,他就跟着一个光头的男的离开了,具体去哪里,他没说。”胡长良对我说,迷谜糊糊的语气我听得出来,那是被我从梦中吵醒的人。但得知谈其的情况,他还是安慰了我,让我放心,以及有什么新情况及时跟他说。
站在最后一家宁州商业银行面前,我战战兢兢地给王垚发了消息:“王律师冒昧问一下,现在非法拘禁的情况多吗?”
“法治社会,昭昭日月,哪有那么多违法乱纪。”
“谈其不见了,从他给的信息里,我感觉他有危险。”
“有危险就找警察。”王垚的敷衍伴随着堂正扑面而来,我再没跟他说什么。环顾四周依然找不到进到银行的通道,周围安静到害怕,我掖了掖被夜风吹开的衣服,打车回到了家里。
“一无所获。”我给谈虎发了消息。
“那就再等等吧,你已经做得很好了。”第二天早上,我收到了谈虎的回复。
第三天,谈其回来了。神色落寞,满脸疲惫。
“我的车没有了。”那是他跟我讲的第一句话,我没有问他怎么没有的,只是看着他的眼睛:“没事,积累几年再买嘛。”自打和谈其在一起,他还没有过没车可开的时候。我无法感同身受他此刻的心境,但有点心疼他。
“你当时怎么没有我把手机抹掉。”他没有回应我的关心,低着头,扒拉了一口饭。
“你设了那么多密码,我无论如何操作他都要你手机的验证信息,我抹不掉。”我把真实的情况一字不落告诉了他。在说完后的不久的将来,我猛然发现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他账户的信任手机号,加上了我的一个。
“三天的时间,他们没有让我睡过一分钟。”他说着,自顾自地,眼泪大滴大滴地落在碗里。从前我潦倒落魄的时候不过是自我开解,也倒不难。而今看他这样,竟不知该如何下手,“今晚好好睡吧。”我只能安慰他。那段时间,是继母亲重病之后,他为数不多展现自己还有好脾气的时间。所有的事情不责他人,反求诸己。
但其实,对于那几天他的遭遇,我是好奇的。不过我能预想到张口问他的结果是什么——冷言冷语,遮遮掩掩,避重就轻。总之不如不问。因为我更清楚,谈其向来不是憋得住也沉得住气的人。果然在消沉低迷了不到一个周之后,这段经历不出意料地再次变成了他炫耀的资本。
“警察局的人一个个凶神恶煞,吼着我就是不让我睡觉。那又如何,我还不是扛过来了,三天而已。”他呷了一口酒,得意洋洋。脑海里泛起曾经在我面前失魂落魄的模样,只能为他无奈地摇了摇头。
对面坐着的,是受过高等教育的大学生胡长良,是考过了律师执业资格证、对法律了如指掌的律师王垚,是政府工作人员杨丞鑫,是出入上层社会的秦浩。我无法感同身受他们在听到这样的话的时候是心理的变化。但以我类推,那种无视社会良俗、藐视法律的言论,并不会让我对这样一个人如何肃然起敬。相反,我会觉得这样一个人,眼界和视野着实低下到令人害怕的程度。
好了伤疤忘了痛,迟早一天,他还要更痛——那是我当时唯一能推知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