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恶向家人生
第二天一早,仿佛汉哀帝当年浩浩荡荡走北邙一般,三家人,两辆车,晨光中一行出发前往叶榆。谈其的大度一如当年安排珠崖的旅程,所有人的衣食住行被他一应承包了下来。只是他是不乐意的,主要是对姐姐的同事一家的不乐意。而他表达不满的方式,就是处处给男主人难堪。
刚到叶榆的第一晚,男主人感念谈其的热情好客,大度地表示要请大家吃饭,谈其自然却之不恭。顺着古镇的大道往下走,我们最后落足在了一家当地餐馆。饭桌上男主人脸色和悦地把菜单交给谈其,“点菜这方面我确实是不行的,就要麻烦弟弟了。”然后漫不经心刷起手机。就在谈其看菜单的时候,他又头也不抬地随口而出一句:“别点多了,吃不完就浪费了。”
谈其的脸刷一下就垮了下来。
男主人却还一事无知,自顾自在刷手机。菜上来后,谈其象征一样地每个菜夹了几口,席还没热,他就带着根本没吃饱的老太太、女儿,还有我走出了饭店的门。
“八个人,三个菜,我就看他这客请的丢不丢人。”走在街道上,谈其恨得牙痒痒。
“其儿你跟人置这个气干嘛!”回到民宿大厅,在孙女悄悄跟奶奶低诉了好几遍饥饿之后,奶奶心疼地质问儿子。
“那种跟向人讨要一样的饭,吃了干嘛!”谈其反过来把老太太吼了一顿,然后拉起女儿的手,“走,爸爸带你们吃烧烤去”。刚刚没去吃饭所以不明事理刚走下楼梯的姐姐同事听到了,也要一起去,谈其看到这种现状,犹豫了一下后喊上我。叶榆对外最有名的特色是石板烧,我搜了一下导航,带着他们去了最近的一家。
我还记得当时的烧烤桌上,姐姐的同事和谈其谈笑风生讨论所谓“富人生活”的模样,从名车名表到高端运动的,谈其说得有板有眼,仿佛就是自己生活的日常。姐姐同事则是一脸惊叹的样子——昨天晚上谈其的风采已经让她彻底相信了,这的确是个有为青年。但也记得这份热闹很快就被打破了。
风花雪月,叶榆本就是浪漫的城市。会来这种本地人并不会来吃的所谓“特色”的地方的人,那一定就是游客,基于这样一个认知,我们的烧烤桌周围很快就聚集了一波背着吉他卖唱的歌手。
“欢迎来到叶榆,”一个歌手朝桌上安静坐着的我递来玫瑰,“这里有年轻女士热爱的一切浪漫。”
“就看你看人眼光这么好,也得买你的一首歌。”谈其站起来,抢回桌上的话语权,“多少钱一首?”
“古城的浪漫是香榭的枫叶,独特却不贵,20块一首。”小哥顺了顺吉他,向谈其鞠了个躬。
“其儿,我不想听,不用了。”老太太本能地站起来拒绝,脸上已经有了忸怩不安的神情。
“我的好妈妈,你儿子挣钱啦,你就不用再心疼钱啦。”谈其一句话说完,不管老太太是否受用,转过身来就以一种赏钱的姿态,从钱包里掏出钱向歌手扔了过去:“一百块,不用找了,我们要听你最拿手的那首。”
“谢谢您的慷慨大方,我也把我最好的祝福送给您。”歌手笑得更真诚灿烂了。
“其儿,我不想听,你要听,二十就二十,为什么要给一百?”老太太并没有因为儿子的解释有所退步,忸怩已经变成了怒意,从眼角开始向眼球集中了。歌手有些忐忑,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让你拿着就拿着,该唱就唱!”谈其下命令一样地对着歌手喊,歌手却是知进退的,“老人来旅游一趟也不容易,她能开心就是最重要的,就二十吧。”说完就掏出钱,找了八十递过来。
“你说你一个卖唱的,管什么家事呢,让你拿着就拿着。”谈其已经收起刚开始嬉皮笑脸的表情,有点生气地对歌手说。姐姐的同事看出了不和谐的端倪,尝试劝回已然红了眼的谈其,却被完全无视了。
“因为我让你和家人的相处不愉快,这个生意我做着心里有愧,祝你们叶榆之行愉快。”歌手打算体面退场。然而在谈其谈其看来,这可是极其不给面子的事,特别是还要对着自己刚刚才侃侃而谈的姐姐的同事。
“三百块!你他妈给老子回来唱完!”谈其大喝一声,歌手连体面也不要了,狼狈地跑开。同行刚刚经历的一切大家都看在眼里,其他歌手也迅速做鸟雀四散跑开,刚刚还热闹的门店一下冷冷清清。
“其儿!”老太太大喝一声,拍案而起。
“妈,你不要不开心嘛!”谈其马上换张脸和颜悦色开始来哄老太太,“这一趟来,就是让你们该吃吃,该喝喝,该花花的。”
“吃喝是应该的。但是,挣钱了又怎么样!我就是见不得你这种糟践的样子!”老太太一口火气喷出来,怒容未消地把头歪向了一边。
“好妈妈……你就不要生气了嘛!”谈其摇着老太太的胳膊,老太太一下把手抽了回去。坐在一角的我已经预感到了,再不收,纵然是母亲,谈其大概率也要爆发了,于是赶紧走到路边,给姐姐打去了电话。
“我的好妈妈……”谈其把抽回去的手拉了过来,但是老太太再次把手抽走,转身拉着孙女的手就要站起来:“小雪,我们回去,明天就回去!”
谈其彻底丧失了耐心:“滚,你们最好今晚就滚,永远消失在我面前!”“你年纪大又怎么样!别就知道倚老卖老!这是个罪责自担的时代!”
这一幕,完整印在跑过来劝解的姐姐的眼中。
姐姐拉起母亲和珍雪的手转过身对谈其怒吼:“你才要滚,带着你的臭钱马上滚!从今以后爸妈由我来照顾,不稀罕你的臭钱!”
谈其没有还嘴,一脸不服气地把头别向一边。我想那时候姐姐的同事是尴尬的,她呆呆站在路边一脸茫然的模样,至今还印在我的脑海里面。
“我们明天坐个飞机雅岐,我会喊大本来叶榆,把旅游需要的一切经费都给他。让他给他们开车,带他们玩。”回到民宿坐在床边,谈其漠然地对我说,一副仁至义尽的模样。我并没有回复,没有劝告,对于他的任何一个不讲道理的举动,我早就失去了沟通的兴致。如果说还有什么其他原因的话,那就是我知道他现在嘴里说的这些,只要到了第二天早上,就全部失效了。
如我所料。
可也让我对他的失望更深了一层,长期以来支撑住我心里的底线的,就是他对家人的那点眷念。而如今来看,家人又怎么样,他一样口下无情。不过这么一起风波对谈其而言似乎也不是完全没有价值,至少从大家的妥协中,谈其更加确信了这又是一个他可以为所欲为的小团体。
在叶榆停留一天之后,我们再度北上前往犁水。他对家人的怒气已经消解,对姐姐同事的老公却没有。虽然依然允许同事老公在开着他向黄青杨借来的车,虽然一路上谈其依旧在为一行人大度花钱,但是只要是他来打招呼,谈其一律不回。
“别这样啊,其儿。”老太太看不下去了,劝告了一句谈其。
“这个人,完全不像个男人。”谈其回了一句,并没有任何想要有所改变的样子。姐姐的同事路过的时候刚好听到了,她站着听的动作又刚好都被我们看到了,她尴尬了一下,快速走开。
那几天的谈其,看起来就是一个悲情的孤独患者。明明处在人群的中央,却给人一种高处无人解的落寞。这份落寞投射到旅程中,变成了大家都在好奇地东奔西跑、四处拍照的时候,他低头玩手机的模样。
他玩什么,和谁聊天,很快也就揭晓了。那是我们要出行骑马的一天,我却在出门前低头化妆的瞬间,看到了一个聊天的界面。
“我来犁水了,可惜不是和你。”对面那个跳动的头像熟悉而扎眼,属于莫岚。谈其看到了我看到了他的手机,也看到了我骤变的脸色,一句话不说,拿起手机阴沉着脸,走出了房间。这几天为了顺从他的意愿而做的让步,为了让他本就烦躁的心不再烦躁的压抑的情绪,为了他的缺位而帮他照顾家人的劳累,在这一刻全部爆发。
他潇洒地离开,我也想出门。但我听得到他们在院子里呼唤我的声音,却站不起来。好久好久,姐姐感觉到了不对劲,冲进房间,看到了气到了十指僵硬、一个人坐在椅子上喘不过气的我。她很着急,焦心地问我怎么了,帮我活动手指,捋顺气息,大声喊谈其过来。
十多分钟后,谈其扭扭捏捏,但总算到了。他就静悄悄地坐在房间的另一个对角冷眼看我,一动不动,就算姐姐催促也不动。印象中大概是过了半个多小时,我慢慢缓过来,跟着姐姐走出了房间。
“我就看你还能作出点什么花样。”他在后面冷言冷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