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他想做雅歧的土皇帝
对于这段时间在经济和社会地位上取得的成功,谈其是志得意满的,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志得意满。当然,我相信那种自信和霸气,根源还是他与日俱增的经济实力。“你看我现在交往的,可都是货真价实的有钱人,这就意味着,很快我也会变成有钱人的。”在某次难得的机会,他和我一起散步的时候,曾经这么和我说。
不过,于我而言,第一次直观地感受到谈其的经济实力,是高三结束的那个暑假。他会很早出门,然后很早回家,早到不超过晚上十点的那种。前所未有的转变让我都有种刮目相看的冲动。当然,看着它从黑色旅行袋里拿出大捆大捆的百元钞票的时候,我也就理解了——曾经灯红酒绿的夜晚,现今对他而言确实太危险了。
“哪里来的钱?”我问他。
“不是跟你说了嘛,帮建筑公司搞资质升等,现在搞得差不多了,他们就把报酬给我了。”在成堆的钱面前,他的脾气是很好的。
“都是给现金?”我还是有疑问。
“这种事,无论是对他们还是对我,都是拿不上台面的,当然只能给现金。”他一边整理一边回答我。
“你帮我找个藏钱的地方吧,我周一的时候才会去存银行。”他说,头也不抬。
“好。”我回答他。显然对于我想出来的藏匿地点,他都非常满意,往往是没有一句异议忙前忙后地自己动起手来。
这样的场景大约发生了七八次,和第一次不同的是我再没问过他哪里来的钱——对于谈其这样一个没有耐心的人,最好的相处就是不要事事究根究底。所以每次我都只是按照他的要求给他想好藏钱的地方,然后又在几天后猛然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他转移到了什么地方,还好的是我向来对他的钱不感兴趣,就算发现也只是偶然而已。但心里还忍不住会猜测来源,但到最后得出的结论往往是那是他在此之前做下的各项工程,而今到了回收利润的时刻。
变变宽裕是一方面的。另一方面是,对于自己变得相对好了这件事,谈其向来不是内敛的人,不内敛到我甚至能感受到如果可以,他巴不得告诉全雅岐的人他现在和从前不一样了,已经跟有钱了。
这并非一种来自人格侮辱的。
我还记得那次他带着我和小姨妹一起去参加王垚的欢歌会,结束的时候下大雨,他从车里拿出一把伞递给小姨妹。“开开眼吧小姨妹,”他说,“这可是宾利的伞,两万五一把呢。”我震惊不已,当初帮他拿快递的时候看到的价格还历历在目——135。当然,不止这样。小姨弟来到家里小住,他让他帮忙去楼下买菜,却要从房间拿出一万块的一沓,再从中抽出一张来——浮夸得不能再浮夸的操作。
他不知道的是,这些虚伪的东西是无法引人叹服的,只会让洞悉真相的人越发反感,那就是那段时间,我最真实的感受。
但他不会理解的,他只需要像傻子一样不停给他鼓掌的人,可我偏偏不是。
而就是在这样一个心理不适的阶段,他把要把家人接过来,一起到叶榆和犁水游玩。当然,在出发前,他把所有认识的在雅岐有头有面的人都聚集起来了,说是为老太太接风洗尘。
“你们看嘛,我妈就是普通的农民。”在席上,他面色凝重地说:“所以比起你们来,我是不容易了太多,无依无靠,一切靠自己的双手。”听到这里大家心领神会,纷纷夸赞他的能力强大,从白手起家做到现在风生水起。不过对于这些溢美之词,谈其向来息收囊中。看着他在那些并不属于他的形容词里飘飘然,我每次都只能摇摇头一言不发。那么多次我早已明晰了,世界上叫不醒的人其实有两类——一类是装睡的人,一类是说谎话甚至能骗过自己的人。
或许是因为人到得太齐,印象中那天的饭局特别绵长。长到了将近十一半点店家暗示无数遍要下班的地步。然而还因为酒喝得多,直到停车场,谈其的赞美之词还是没有听够。
“你看看你们这些人,酒量不如我,能力不如我,还真是干啥啥不行!”话里话外掩盖不住踩死底下人的心理,谈其笑得灿烂如花,脸上的褶子跟着一颤一颤。
“其哥,我们能跟你混就是福分啦,你看看全雅岐,有几个能跟你比肩的嘛。”黄杨青扶着半打开的车门,已然不胜酒力。
“黄青杨我可告诉你,这是我的车!才提不到一个月,你可别给我吐上面喽!”谈其指着黑色的奥迪Q7,开心地心疼。
我相信如果当时我的面前有一面镜子,镜中的我应该是面无表情的模样。
“马军堡的拆迁户把他家的房卖了一套,买了辆新Q7。那么重的车身,2.0的排量,开起来跟开船一样的,完全没有方向感,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不久前吃饭的时候,谈其才这么跟我吐槽。
“我们才有一辆车,我姐有个同事一家也要一起来旅游,得跟黄青杨借一下车。”昨天他才这么跟我说。
今天黄青杨的车就变成了他的车。
黄青杨不是傻子,他一眼就看穿了谈其的把戏。但作为一个在生意场上摸爬滚打多年的人,他的处置充分体现了一个小弟该有的修养。
“不会的不会的,其哥你的座驾小弟怎敢冒犯。”黄青杨一脸陪笑,甚至不顾已然蹒跚的醉步,就要从兜里掏出纸巾来擦刚刚淌到车门上的口水。但手甚至还没伸到兜里,就再没绷住,“哇”地一声全吐了出来。谈其只能亲自动手,边擦边心疼地骂骂咧咧:“你说你啊黄青杨,刚刚才说的别吐在我车上,你倒是一秒都不耽搁!……八十多万的车啊,就这么让你糟践!”
“其哥,着实是对不住了。”黄青杨眼神涣散,四肢已不再受自己的控制。
“道歉你倒是拿出诚意啊!”谈其脸上泛起红晕,依然不依不饶。
“你让嫂子先带着姐姐和伯母回去,楼上还有间酒馆,我们不醉不归!”黄青杨抬起烂醉的脸,我第一次在一个人身上看到了已然如泥还要挣扎的模样。
“这可是你说的。我没有强迫你!”谈其笑得更开心了。
餐馆下面,看着一行人拉拉扯扯将近半个钟头还没有结束,谈其的母亲只能在气氛稍微冷却的时候小声跟他强调一句——才下飞机就直接来吃饭,奔波一天还没有休息,身体已经有吃不消的迹象了。谈其听完点了一下头,仿佛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转过身又和兄弟们打得火热。
老母亲牵着孙女,无奈地蹲在业已半夜一点的雅岐的路边。
终于,打得差不多了,闹得在场的兄弟们纷纷表示要回家了,谈其才挥一挥手,表示愿意放大家一马。
弟兄们感激涕零。
一辆宝马,一辆奥迪;一辆轿车,一辆SUV,一行八人浩浩荡荡回到谈其位于南市区新城的房子。车行高架桥,望着新城灯火阑珊的模样,谈其以一种造物主的姿态对着姐姐和妈妈一挥大手:“老太太你可别小看你儿子,整个新城的规划,那都是我做出来的。你看看现在的这一片,哪里不是我提交设计方案,政府再招商引资做出来的。”
“是的是的,其儿出息了!”老太太笑颜如画,脸上的表情告诉我对于谈其的把戏,她也了如指掌。只不过那是她的儿子,这些无伤大雅的把戏,给他鼓掌,让他开心不过举手之劳,而乐而不为呢。
收到信号的谈其非常开心,“老太太你没想到吧,三个孩子里最能挣钱,最孝顺的会是我。”
“其儿你过得好,我们比谁都开心。”妈妈尝试了把话题拉回正轨,谈其没再说话,只是眼神迷离地欣赏着仿佛是自己的作品的新城。
“谈其怎么现在说话是越来越没谱了。”作为家里的高知,在晚上洗澡前,姐姐还是表达了一下自己的疑虑。我笑了笑,没有说话。对于谈其听不进否定自己的话这件事,我无比明了,也早已不再挣扎。
谈其的家不大,老太太和女儿、姐姐姐夫一家、再住上我和他两个房间根本不够睡。
“主卧就让给妈妈和珍雪住吧,次卧让姐姐姐夫一家住,我们两个睡沙发。”谈其对我说,我没有异议。只是谈其终究是挑剔的人,睡了不到半个小时就起来了,带上车钥匙悄悄出了门。
我对他的行为充满了鄙夷。和并不熟悉的他的家人相处我本就畏畏缩缩,何况现在是他出去开房,就把我们单独留在了一个小的空间,气不过的我发过去一条消息:“你这算什么,有本事你倒回来躺沙发啊。”
如我所料,一夜未回。
现在回想起来,其实当晚老太太也是开心的吧。虽然出身农村,虽然衣着淳朴,虽然垂垂老矣,但那些有头有面的人还不是毕恭毕敬,把欢迎的礼物双手奉上。而这一切,是因为有儿子站在他的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