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一份被越轨者的心理报告
纵然已经到了这样的地步,谈其还是不会张口跟我提分手。而作为第一段认真的感情,我更不可能提。
多年之后回想起来,冥冥之中似乎我早有答案,至终谈其也没有提出要分手大约是很久很久以前他在饭桌上提过的一嘴:“像她这样的人,带出去有面子。”而我,也从未成为过那个能够让他有所收敛的要素。那么从一开始,这段感情就已经注定了夭亡的结局。但在人心上谈其终究是个聪明的人,他不放手,也不再跟我硬杠。莫名其妙发脾气的时候越来越少,在每一个需要我的场合他都很真诚地跟我提要求,他知道这样我不会拒绝——比如他买房首付的一部分,比如买新车后他不想花出去的车险,比如他家里妈妈治病的钱。
我从未表达过怀疑,纵使有些东西我知道他是在跟我说谎。但深究又有什么意义呢,我的目的是想他知道我无条件支持他,仅此而已。
似乎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傻傻。
他需要的从来不是我给他的那几千或者一两万,他需要的是一个能让他无限膨大乃至天地之间再放不下他的数量。我很清楚,虽然知道所能有限,但一直很努力,至少别拖了他的后腿。
“这周末有没有空?”他问我。
“这周六要上课啊!”高三的节奏,双休是不可能的了。
“哦。”他一如以往,看不出情绪的变化。
“有什么事?”我没忍住追问了一句。
“没事,说你没事的话可以一起去修云。”
“那确实去不了了。”
“嗯。”
而后在学校上课的间隙,我就看到了谈其的朋友圈。照片中他穿着我给他买的黄色衣服,手持三炷香拜在对面的金色大佛前,恭恭敬敬,弯腰虔诚。此后为数不多的对谈其的了解,也就仅仅是朋友圈里的几张照片,几条不知道在什么地方发的状态。这其实意味着本就稀少的见面少得不能再少,好在零星的单独的相处都还算愉快。
就是意外之所以叫做意外,就是因为它的出现总是出其不意。
那天正在办公室,突然收到一条陌生的微信添加。从她充满艺术感的粉色头像里,从那个和我住的地方相隔不过两公里的定位里,我猜出来了大概的年龄、职业。虽然满肚子疑惑,虽然已经预感到了不妙的信号,还是加了她,加完之后是长久的沉默。按捺不住内心的疑问,犹豫良久后我还是给了她一条消息:“你好?”
她一言不发。
但在好奇心的指引下,点开了她的朋友圈,并由此开启了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精神崩溃。顺着时间线往下,我看到了他俩甜甜相拥在酒吧前台的照片;看到了在金色大佛前同款的虔诚和温泉;还有,在我熟悉的安南大学走道上穿着博士服笑得灿烂的剪影——文字内容是:他说这是他要结婚的女孩子,才可能带她来的地方。
我还记得那个下午他也曾信誓旦旦对我说——“这是我要结婚的女孩子,我才可能带她来的地方。毕竟当年也是在这里,我背下了无数法律条纹,才过的司法考试,它可是我的秘密基地。”原来只要不是大家同时在场,这句话可以对无数个女孩子说啊!
当然,不止如此。还有情人节送过去的999口红;回老家带给她的家乡特产小鱼干——“那可是我妈亲手炸的”,很早之前他送给我的时候,也是这么说的;曾经出现在我实习学校门口的同款抱着大捧玫瑰的身影……
原来我奔波两地的时间里,他可以做的事情有这么多。
明知这种事情发生后,最合理的解决方式就是截屏证据,然后分手。但是,我不能,或者应该说,我不会。所以才做完手头所有无法拖延的事后我就拨通了他的电话,在学生疑惑的眼神中以一种极其狼狈的姿态奔下楼道。
“你要分手就直说,为什么要这么做?”我问他,眼睛不争气地就红了,声音也不自主有些颤抖。记得很久以前曾经跟他说过,你喜欢上其他人了请直接说,不要等到你们确定了关系才来和我提分手,那样对我不公平。那一刻所有委屈涌上心头,终究是他还是不愿意等我。或者他早就在内心笃定了和我生活的方式,我依然可以是他的台柱子,但他也不会放弃自己绚丽多彩的感情生活。
谈其没有说什么,但是从他的一举一动中我读出来了关于旁观者的评判。感情也好,出身也罢,什么都可能成为人生路上的不可控。也不知道会不会终其一生,努力到底不过是自我蒙蔽的挣扎。
我还是很委屈,似乎人近中年肌肉就容易松弛,连眼睛里的几滴泪珠都框不住。我不想在那些小自己也不算太多的小朋友面前失态,可偌大的校园,怎么遍地都是他们。我回避着他们的眼神,躲进路边的竹丛,但依然会害怕路过的人会听到那里传来带着哭腔的声音。
那天对着电话我讲了很多,质问了很多。而今回想起来也就是想看看他有多少意愿要做一点最起码的拯救,他躲躲闪闪,只是一直在跟我强调他跟她在一起,只是图她的钱。
“我在胡市那里跟人合作养殖牛蛙缺点钱,本来她都答应要投十万了。”
“所以找投资就找到女大学生身上吗?”
“她一直都知道我有女朋友的,我已经让她删了你了,永远都不会再骚扰你了。”
“她删了我不是为了更方便地和你在一起吗?她删我有什么用,你删她才有用。”
“算了你别瞎想,你在学校吗,我来接你回家。”
“你想接谁接谁去,我不需要你接。”
在反反复复得不到一个已经被哄好的信号后,他也失去了耐心,扔下一句“你爱咋就咋来。”不再说话。那天我没有回去,住在了学校里。晚上睡觉前他发来了一条“晚安”,我也没有理会。
做人不能太过分,我劝慰了一下自己。到底还是懦弱,第二天就回去了。或许他的内心还是有一点过意不去的吧,那个周几乎每天回到家都能看到他的影子;也或许是那点愧疚延续的时间足够长,那年过年,他把我带回了老家。
“在一起也那么长时间了,我也带清筱回去看看。”他是这么对我的母亲说的。
“你去看看也好,那么远的路,什么都是从他嘴里出来。你去看看就知道他家怎么样了。”我的母亲私下里悄悄对我说。眼睛里有欣喜和忧虑,大抵欣喜是因为我给她了她最期待的消息,忧虑则是这是她女儿第一年不在家过年,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过度挂念。
“我老家即墨,我妈烧海鲜那是一把好手。”我记得才认识不久的时候,他曾经说过。普通如我,并没有什么出奇的特长,只是一直记性很好。凭借那些记忆的细节我搜索了从雅岐到即墨的路线,两千多公里。
有点远喔。我想,但很兴奋,仿佛余华的十八岁出门远行。
保有着对他出生、生长之地的好奇,以及从未有过旅程的新奇,我们一路辗转。从雅岐出发,东行兴古,北上楚州,最后在西京进行了第二次停留。在西京,我们去了当年大热影视剧的拍摄基地,逛了大唐风格的长街。旅途中的相伴,有愉快的吃喝玩乐,自然也少不了他莫名其妙爆发的脾气。
“你看看你拍的照片,我眼睛就只剩一条缝了,怎么会那么难看。”那是在影视城门口的时候,他虽然装得克制,但也看得出很生气。他的不大的眼睛,本来就只是一条线,是无论如何也拍不明亮的。但我也不想跟他争论什么,因为猜得到就算是这样毫无争议的东西,他也会拿出多么无厘头的理论来压到你。夏虫不可语冰,仅此而已。
那是年关将近的时候,十三朝古都早已染上浓艳的红色。他在西京给父母准备过年的礼物,妈妈的手机,爸爸的酒。还带着姐姐一家去了很大的进口超市,给她买了护肤品。超市闲逛的时候他顺手拿起一盒小火车形状的洗发水端详一下,放进了购物车。
“也给珍雪带个吧。”他说。
“是该给她带点的,巴巴望了一年了。”他的姐姐认真地点了点头。
珍雪是谁?我满脸问号。就在踟蹰要不要问的间隙,他们已然将话题带到了另一边,我将疑问咽了下去。
走在回去的长街上,谈其和姐夫聊起了天,是些很日常的话题。家人面前的谈其显然少了虚伪,多了很多真诚。姐姐插不进口,过了一会儿就走上前,跟我并排在一起。
“花你老公的钱,你别介意哦。”她悄悄对我说,仿佛后面的男士听到了会有不可挽救的严重的后果一样。
我惊讶了一秒钟,在我的理解里,这样的称呼似乎还不应该出现在他家人的口中。但直接和她争论合不合适是更不合适的行为,我调整了一下心情,玩笑地和她说道:“没事,一年就这么一次,能多花点就多花点。”她笑了,很开心,由此开启的一路,话题轻松了不少。我们第一次面对面交换人生经历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她也从谈其口中的震旦大学研究生、渣打银行高管,变身为西北大学中文系研究生、西京一家文艺出版社的编辑。
其实如果我们的人生中没有谈其,那么两个中文人的相处还是非常愉快的。但是林俊杰都唱了,可惜没如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