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精神独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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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有心为恶

“你来卫生间这边看看我好不好?”坐在席上的我手机突然震动了起来,我点开一看,是阿基发来的消息。

“你还行不行,我喊个人来卫生间看看你啊?”

“今天的准备满意吗?你知道吗,整桌我只是在为你一个人准备。”

“你还清醒吗?”

“你来卫生间,让我抱抱你好不好?”

“吐一下赶紧回来,让大家久等了不好。”

“我在这里等你三分钟,你过来好不好,你要是不来,我就知道你的答案了。”

我最终既没有答应也没有前去赴阿基的约,只是淡定地合上了手机。印象中他在卫生间了好久好久,最后是王垚看形势不对让伊巴卡去卫生间把阿基扛回来的。

“这是伊巴卡,我新收的助手。”那天王垚的介绍,算是正式把伊巴卡带入了我们的圈子。虽然说是助手,但充其量只能算是王垚的司机。王垚是律师,伊巴卡却是没有上过大学的人,有点愣头愣脑。好在当年雅岐疯狂大建的时候家被拆迁了,家境还算可以,做做司机、干点迎来送往的工作也算顺手。

阿基被扛回来的时候已然人事不知,伊巴卡只得把他放在靠墙的沙发上。阿基蜷成一团,瞟过去一眼,宛如婴儿正熟睡。我定定神,一切还算正常,那就没必要把这些告诉谈其了吧。

那年夏天的暑假我没有回家,而是回到了鹤城攻读研究生。谈其亲自把我送到了高铁站,然而还没有等我把行李全部放稳,他就急急忙忙轰鸣着发动机离开。我不知道他在着急什么,但是我很清楚地感觉得到他之于这段相送,那种强烈的不得已。

这难道不是我早就该了然于心的东西吗?但不知道为什么,看着他轰鸣远走的车尾,内心竟然泛起了酸楚。这个人亦如当年盘越傍晚时分离开莫岚家的白术,于我而言如此陌生。

在鹤城,我见到了很久不见的室友们。随着时间的流驶,大四那年发生的种种不愉快似乎已经得到了缓解。但相较于大一大二互相之间的毫无保留,却少了点什么,又多了点什么。在没有谈其在身边的日子里,生活总归是轻松不少的。他自然不会主动联系我,我也就感觉不能再这样的时候给他发发消息。暑期班过得飞快,转眼又到了回雅岐的日子。傍晚时分高铁到站,谈其依旧接了我回去,一路上东一句西一句,都是心不在焉的样子。回到住处,他把我放下又匆匆离开。我不知道他要去哪里,也没有问,因为我更清楚就算问了,他一样不会告诉我。只是当我拖着行李箱回到家,走进卫生间洗澡的时候,敏感地发现了洗澡间里多出的几支女性洗漱用品的小样。

我曾经问过他:“那是哪里来的?”

“那不是你的吗?”

“我从来不用这个牌子的东西。”

“怎么可能,那还是那次逛街你说你想要,我买给你的。”我知道他没有买给我,我也清楚这种东西不是需要买的,但争论下去又有什么意义呢?心底早已有了答案,我选择闭嘴。

日子一如一万个昨天,他在他的南市区风生水起,我依旧南北奔波。拼伙的两个人,有时候甚至好几天都见不到一次面。我们的联系又一次多了起来,是有一个周五我回到家他突然跟我说的:“明天我们去宝马4s店看看吧。”

“你要买车?”

“这个蒙迪欧开了七八年了,该换了。”

“好。”

那个周六是印象中我们关系恶化以来第一个能在车里有笑声的周六。到了4s店,我跟在谈其后面,听着他跟店员从参数、配置聊到优惠,整整一个下午。那是我从来没有见过的谈其的模样,虽然时间很长,过程很繁琐,但是他一点都不累。最后敲定下来了,他要去办理贷款手续。回来的路上车里的氛围有点压抑,车里似乎又回到原来的味道。快到家的时候他打破了沉默,仿佛是下了很大决心的样子——

“你现在卡里有多少钱?”

“不多,三四万吧。”

“把卡给我吧,我帮你保管着。”

“不用,我自己能保管好。”

听到这句话,他一言不发把车停在小区门口,我知道,那是他生气了的意思,我更清楚生气的原因是我没有答应他的要求。但谈其向来不是能讲通道理的人,虽然此刻只要我随便去找一个路人,他都能给出一个无比符合正常人认知的答案——别人的钱,不想给你你有什么理由发她的脾气?

我还是一言不发打开车门,先回了家。过了一会儿他也回来了,我很准确地猜到了这段时间他做了什么——开着车绕着小区外的路走了一圈。谈其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的性格优势,身边是人都敬他三分,大多是因为脸色的阴晴不定,因为脾气大起来看不到尽头。而这种到了不愿意一起走回去的程度,已经是极可怕的信号。换作从前的我,或许还会妥协,但这次不想会,我想探求和他相处的平等之道。当然,首先必然的程序是又冷淡了很多天,而后他才告诉我他的首付还缺点钱,能不能先给他用着。我答应了,因为这是他第一次不回避目的地向我提出要求。

“反正我的就是你的,以后你还可以免费多个司机不是?”他笑了,笑得很开心。不过似乎对于谈其来说,食言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随即而来的是很要好的同事的婚礼,我去做了伴娘,那里地处雅岐一个很偏远的地方,印象中一路相伴的唯余渣土车和大货车。当天周五下了班我直接坐了公交过去,他告诉我第二天结束可以打电话给他。第二天忙完所有我看了看时间,十点。我能想象此刻还要他出门接我,他会是怎样的心情,然后迎接我的将会是什么。摇摇头我试着挣扎了一下叫个网约车,果真没有。一切就像刘索拉的小说——你别无选择。

“我这里结束了,你来接一下我吧,打车打不到。”我有气无力。

“怎么,去做伴娘还要自己考虑交通问题,你这个同事是不是太不会做人了。”他抱怨了,但他还是来了,打开车门我看到了意料中的阴黑的脸。这幅阴黑的面孔随着回来一路的坎坎坷坷越发可怕,直到最后直接没绷住骂出口来:“这特么都是什么路!”

“我特么也是第一次见到去做伴娘还要自己解决交通问题的。”

“你也是神人,什么人都结交。”

……

我开始后悔,或许应该自己在那附近住一晚再自己回去,毕竟后座上还有同事的表妹,她在念大学,就在我们住地附近。如果车里只有我,如果那层铁皮能把我和世界分隔,一切还不至于如此难堪。

但值得庆幸的是,按照我对谈其的了解,刚刚的一切还不算怎么样。如我所料,情绪的爆发是已经把同事表妹送回学校之后。路上突然碾过一根木棍,底盘嗝㘄一声,我的心也扑通一下。

“完了。”我想。

谈其爆发了:“宋清筱!是不是不是你的车你就不知道心疼!让这么新的车去走那种路也特么就你干得出来!”

“老子凭什么送她!老子的新车爹妈都还没坐过凭什么送她!”

每次他有脾气,我说话反驳是错的,不说话沉默也是错的。与其用争吵造成无意义的不适时间的延续,我还是更愿意选择一言不发,留他独自表演。跟他相处我早就知道了什么叫做徒劳,那就是尝试让耳聋的人听懂音乐的优美或震撼,让眼盲的人感受色彩的美丽与缤纷。然而一如当初被他作践到身体功能紊乱后的反应,我暗暗下了个决心,就算以后再苦再难也要自己解决,不找他帮忙。

心灰意冷是一个漫长过程的积累,他疲惫于我的不给面子,我疲惫于他的虚荣和自私,两个人越走越远。我能呆在学校就呆在学校,他则总是能准确地知道我大概回来的时间,然后在我回来之前成功撤离住所,一夜不归。

刚开始我还会问一下:“几点回来?”

他也会勉强回一句:“12点左右吧。”

结果是,我两点猛然醒来发现还是我一个人,周围寂静到一种可怕的程度。当被冰冷刺骨的空气几次侵袭之后,终于在某个夜晚情绪彻底崩溃了:“说个话跟放屁一样,是不是就不能遵守一下时间了?是不是几杯黄汤下肚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了?是不是做个男人除了喝酒就没有事情可以干了?是不是做个人除了吹牛就没有别的本事了?”

我很理解人之常情,那就是这样的话并不会激起他任何试图改变的欲望,只会让他离我越来越远。这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然而还是会选择这样去做——这么多年的相处我早已了然于心,因为替他考虑而做的每一次让步,最终都成为了他认为的可以进犯的底线。多年以后回想起来,这种有失理智的行为意味着面对谈其或许我确实早已是无计可施。因为那样的做法,用海德格尔的理论叫做向死而生,用更形象一点的中国古话来说,应该叫做狗急了也会跳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