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精神独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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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艰难的禁忌

我一直以为,那晚发消息只是因为阿基喝醉后不经脑子的胡思乱想——抑或是被压抑太久的报复。

在曾经某次阿基醉酒后的讲述中,他和女朋友是高考结束了就在一起的。后来女朋友去了燕云上大学,他则留在雅岐,两个人分隔两地。他也去过燕云看望她,才发现她在燕云那样的大城市里过着和她普通家庭条件不对等的奢侈生活——高级小区的公寓,成箱的奢侈品,还有,鞋柜角落里莫名的男士袜子。

“她被包养过了。”阿基说完,两滴豆大的泪珠滚进酒杯,他看都没看,和着酒一起喝了下去。

是男人都会介意的吧,毕竟这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阿基被人伤害了,他却也不介意去伤害另一个像他一样的人。第二天一早,在教室巡视的我就接到了阿基打来的视频电话。我掐断没接,阿基矢志不渝,一个接一个地打来,头皮被逼得发紧,最后决定去操场了结这份看不到尽头的执着。第一节课的操场还是冷冷清清,偌大的足球场上只我一人。视频里阿基还没起床,我看得到他缩在红色毛毯里的头。

“昨晚睡得还好吧!”他问我。

“还好,你呢?”

“也还好,梦了一夜的你,筋疲力尽。”我笑笑没说话,这种赤裸裸的表达,事实上我也不知道可以说点什么。

“早点起床,加油干活,努力工作吧!”我对着他笑了笑,然后掐断了电话。

“可不可以哪天他不在的时候,你来陪陪我?”阿基并不死心,还是发来了文字消息。我面红耳赤,但理智在脑海里催生了更鲜活的场景:谈其饭桌上谈笑风生,阿基边附和边在心里嘲笑着他——不过如此。

我无法接受。

现在回想起来,其实我也不清楚自己当时是接受不了别人戳谈其的脊梁,还是无法接受是个人都把自己当成是性幻想对象,抑或是不想成为别人口中的水性杨花的人。但我清楚地记得当时那个脑海里的鲜活场景——大约那个时候我还是爱谈其的吧,只是自己不愿意承认罢了。

我和阿基的故事并没有随着我的拒绝而彻底结束。那段时间谈其频繁地约王垚去各个大学打篮球,而每次打球结束总免不了要不然请阿基来做饭,要不然就直接去阿基的店里吃东西——阿基则每次都跟谈其提一嘴:“让嫂子过来一起帮忙。”这种可以支使人做事、彰显自己地位的时刻,谈其一向是不会拒绝的。所以每次在谈其和王垚在客厅里谈笑风生的时候,厨房里总是默默上演着无人察觉的剧情:洗菜的时候转头就碰到的阿基的脸,切菜的时候阿基有意无意环绕过我的腰的双手。我心底升起罪恶感,但我并不想因为处理不好这些东西,而让我和阿基失去最基本的朋友关系——告诉谈其这一切的后果只会有一个,阿基被他算账。欣赏人有千万种方式,不一定非得是肉体的占有;处理这种复杂关系的方式同样千千万万,不一定得是撕破脸面。

而打断我遐想的是那个周日的早晨,我看到了一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头像——莫岚。

她的头像在闪动,闪动在谈其的手机屏幕上。谈其手机向左手边,头也偏向了左手边,他和她聊天的每一句话都印进我的眼帘。我一下惊起,一种难以明状的难受充斥了心胸。我一下从床上蹿起来,把衣柜的衣服收拾起来装进箱子。然后叫了个网约车,坐在沙发上静静等待网约车的到来。

“你发什么疯?”谈其穿着短裤走出来,一脸莫名其妙。

“你跟莫岚去好好过嘛!”我冷漠地回应他。

“我跟她没有什么,也没说什么!你发什么疯?”谈其语气依旧不善,网约车到了,我提起行李箱走了出去:“等你想清楚愿意把莫岚删了再不联系了,再来找我,我现在觉得挤得慌。”看到我真的走出去谈其开始慌了,他抓了一件衣服就追了出来,脸上写满了疑惑和害怕。那是那么久以来,我第一次在他脸上看到这种神情,第一次感觉到原来他还是会害怕我离开。但三秒钟的迟疑最终没有改变我的决定,谈其看我走得坚决,说出了为数不多的迄今为止听起来却忽是还在意你的话:“你实在要走,我帮你提行李嘛。”

倔强的我还是没让他提,自己把行李甩进了后备箱。

坐上车,车启动,在后排我没忍住眼泪扑簌簌无声掉落,始于谎言,终于背叛。我实在不知道这样的感情还有什么意义,我也不知道花那么多时间,那么多精力去认真对待的人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情意随风起,风停终究意难平。胸中万股洪流翻涌,但我依然不想跟他说话。只是一个人默默开了宿舍的门,一个人默默把行李箱打开,一个人默默收好宿舍卫生,然后坐在床沿上发呆。周日的学校一片寂寂,宿舍门口的小花园也很清冷。一片空旷无垠中,我竟不知该做些什么。于是直接躺了下去,不知不觉也就睡着了。醒来的时候正值下午夕阳落山,暮色沉沉,一阵晚风直接把寒凉吹进了我心里。我简单收了一下东西,直接奔向近日广场,那是全雅岐最拥挤也最热闹的地方,而今我相信它能治愈我内心的空旷。

熬过难熬的周日,工作如约而至。被分散的精力让我心情轻松了不少,那些复杂的、不愉快的东西暂时得以放下。周二清早出门匆匆忙忙,竟然把钥匙忘在了宿舍,而这件事直到晚上需要回宿舍的时候才发现。绝望升腾起来就在朋友圈吐槽了一句:“天惹,钥匙不见了如何进门噢。”过了一会儿就看到谈其发来信息:“钥匙忘记了啊?我来接你回来吧。”

我还是没有理他,自然,一切也就没有了后续。

周五谈其终于没忍住给我打来电话:“我来接你了,快到学校门口了,别倔了好不好。”看着手机里的消息我露出胜利者的微笑,回到宿舍收拾好东西,然后屁颠屁颠跟着他回到了南市区。一次出逃让我看到了我们的希望,因为他的担忧,因为他的妥协。我开始庆幸自己没有在阿基的召唤下迈出无法拯救的一步,到底我爱的还是谈其。

安南艺术学院后门的外卖店越来越多,阿基和女朋友感受到了竞争的压力,恰巧此时南市区中心地段有大型商场开业,他们也就顺势把店面挪到了那里。

“阿基的手艺确实还是可以的,只要人流量够,我们能在那里立足的。”阿基的女朋友如是说到,“我们的外卖下面一片的都是好评,我们从来不会因为顾客差评就去骚扰人家,所以那些评价都很真实的。”

“阿基的手艺到哪儿不是杀倒一片。更何况就看我们的交情,要是真的没有人流量,我们就每天固定带一波人去,靠我们都能养活。”谈其信誓旦旦,一副大哥稳稳罩着的样子。阿基在旁边感激涕零,当然我不知他是出于真心还是出于社交需要。谈其和王垚依旧会去阿基的店里,毕竟距离限制不再那么频繁。而我清楚地记得此后我的两次仅有的出席——世界杯期间,我、谈其、阿基、阿基女朋友四个人在他们店楼下的酒吧里边看球边喝酒边聊天。期间我们互相举杯,我敬了阿基也敬了他女朋友,那样心底有故事但一笑泯之的感觉非常好,我甚至默认这就是我和阿基故事的最佳结局。

而第二次,也是谈其和王垚那次盛大的聚会,是宣告在此之前一切的美好只是幻想的符号。

“我给了阿基1000块,让他帮我们准备个海鲜餐。你下班了就直接去他店里看着帮帮忙,我们打完球就过来了。”谈其四点左右给我发来了消息,我能想象发完之后他球衣球裤出门的样子,那是常态。

那天的厨房除了阿基和我之外还有他女朋友,三角形的结构意外和谐,大家合作愉快。华灯绚烂的时候谈其和王垚回来了,阿基早就把店里的其他桌子挪开了,留出来的空间里摆上一张枫叶色长木桌,海鲜、牛排、红酒,以及顶上暖黄的灯光。谈其和王垚啧啧称赞,心满意足地坐了下来。谈其坐主位,余下的人很自觉地坐到长桌两边。

“可以啊,慕大厨!准备这种规格的一桌,必须拍照留念了。”谈其说着把手机递过来给我。慕是阿基的姓,慕榕基才是阿基的全名。

我记得那张照片,阿基一身黑色大厨装一手搭在谈其的肩上,另一只手端着红酒杯。谈其坐在主位,一只手搭在桌上,另一只手拿着红酒杯去和阿基碰杯。那天人很多,长桌坐得满满当当,阿基准备的大餐规格很高,大家就谈其不仅慧眼识人还能大胆用人这点纷纷表示佩服——这就意味着,谈其的虚荣心得到到了极大的满足。虚荣心得到满足就意味着他那天的快乐是非常真实的。他不是一个喜欢发朋友圈的人,但那天那张照片,是饭桌还没结束的时候谈其就发出去了的。

谈其表达开心的方式非常直接,就是一杯一杯敬人,三巡而过阿基不胜酒力,踉踉跄跄去了卫生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