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一段女性自尊消亡史
我顾不及小区保安异样的眼神,那个时候冒出自己脑海的只有一个让人绝望的问题——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因为什么原因死在他手里。
我不能再这样了!
那是第二天一早猛睁开眼的时候,出现在脑海里的想法。但事情总得一步一步来,思考问题应该理性淡定。就谈其这样的人来说,最好的方式自然是他主动提出分手。而我能做的,是花点时间让他对我弃如敝履。
我开始慢慢收起那些对他毫无保留的东西,开始悄悄地向学校申请宿舍。谈其似乎也观察到了我的一点点变化,比如偶尔会拒绝他了,比如有时候会不跟他打招呼地出门一趟了。但这似乎也成了一种资本,成了他每一次喊我前去聚餐的时候不能再拒绝他的资本——
“那次就没去,这次还不去是不是太过分了。“
“是个吃饭的时间你学校都有安排?你觉得我信不信?”
不硬碰硬本就是不得已的选择,在他的言语攻势下,我还是一个接一个地去了他的饭局。印象中谈其的饭局有无数个,却又是每一个都宛如同一个——换着地方不停地吃和不停地吹牛。长期在工作和黑夜尽头的饭局中挣扎,身体一直在悄悄抗议。悄悄抗议无效它也就放了大招,我甚至感受到了它的忍无可忍——一个健康的人,居然小便失禁。
无比尴尬。
一开始,我只是坐在家里的沙发上的时候,感觉到了它的不受控制。直接的体现是只要意念起来就得马上去卫生间,否则它很快就会如开闸洪水。但那毕竟是一个从起点到终点只有几米远的地方,一切都还来得及。在小区里外游荡的时候,因为熟悉地形,清楚卫生间的位置,除了不对的时候有种走在人群中的异样生物的感觉之外,也倒还好。但是我会很害怕被谈其拉到外面去,那意味着很长时间都会奔波在陌生的地方,陌生的地方就是不清楚卫生间具体位置的地方,那对我来说是致命的。
我永远也忘不了那天,就像奥雷良诺·布恩迪亚上校忘不了他的父亲即将带他去看冰块的那个下午一样。
那是一条不那么宽阔的柏油路,路中心和两边的绿化带里杂草丛生,很明显已经被分工明确的现代社会抛弃了一段时间。但两边是有村庄的,那种农村特有的方格形状的小层楼林立两旁,慵懒地躺在并不热烈的秋阳中。我穿着一条白色短裤,一件牛仔衬衫,坐在副驾驶上局促不安。谈其停下车,在路边的小卖部买水,一股尿意袭来,不妙。
不需要分工社会的地方自然也不需要有公共厕所,这种地方容不得我浪费任何一秒钟。“等我一下啊!”我只能跟谈其吼一声后以百米的速度冲了出去。我想找一个比如洗车的地方,那里的厕所用起来不那么不自然。但印象中走了好远好远的灰尘白土的路,也没有找到。我窜进小巷,终于看到了一家加水站。坐在地上抽水烟筒的大叔很是和善:“卫生间在最里面,你自己去用!”明明大叔指的方向很明确,我就是兜兜转转看不见。
终于在一个隐秘的角落里,我看到了A4纸上歪歪扭扭画着的两个大字“WC”,那一刻就是救星临地。我钻了进去,站在蹲坑上,却已经是它忍耐的最后一秒,容不得我得体地将它释放。我看着那股温热的液体不受控制地顺着双腿流下,流进凹槽,流到了本就要送它去的地方。
一个女孩子的尊严和尊那一刻摔得稀碎。
我蹲在卫生间止不住抽噎起来,第一次后悔那个暑假不该插手他们的关系。如果可以,我想一别两欢,各自相安。但世界的运行规律里从来没有一条是当你想要的时候,从天而降一颗后悔药。我哭完,失落完,冷水沃面。再在卫生间里简单清理了一下短裤,收整一下鞋袜。我很清楚自己就是拿着一张轻薄的卫生纸做了遮羞布,但总也好过没有。抬头看看镜子里憔悴的自己,努力挤出一个还算正常的表情,走了出去。
庆幸自己穿的是短裤,庆幸那是一个还算有干热的秋风吹过的日子,庆幸那段距离足够让衣物呈现一种还算干爽的状态,否则还不知道要在谈其和他的朋友面前丢多大的脸。
“你去哪儿了?”对于我长时间的消失,谈其明显已经不高兴了。
“不知道为什么,我小便失禁,已经好几天了。”坐在副驾座上,我也没有什么好脸色。问题不难,所以迷底留个他自己去解读。但凡还有点人性,他是知道为什么的。
“应该是内分泌失调,休息好了就好了。”谈其轻描淡写。坐在车上我没再说一句话,只是看着车窗外。荒野的草地到了秋天就有种清冷的感觉,大朵大朵的波斯菊却开得甚是艳丽。一天奔波,最后的落脚点还是一个物流中心。下车就看到宋戎和他早就在空地上摆下的一桌子酒菜,颇为惊讶。
“杨博,老乡。小时候我们那条街的街边一霸,但跟我关系特别好。”谈其指了指一起开了一天车的朋友,也是到这个时候我才知道了他的名字,杨博。
“宋戎。”宋戎从桌边站起来,握了握杨博的手。“嫂子好久不见啊。”坐下的时候顺便和我打了个招呼,姿态有些不自然。
“物流公司这边情况怎么样呀!”谈其呷了一口酒,倒是自如如常。
宋戎摇摇头,苦笑了一下,“老同行太多了,不容易。”
“我就说嘛,这个产业现在已经被瓜分得差不多了,劝你你不听。”谈其俨然一副先知者的姿态,痛心疾首,“你看看这个物流区,有多少家早就驻扎在这里了。人家驻扎那么长时间,早就有了熟识的司机和固定的客户。你在这里是生人,没有什么帮手,也没有多豪横的启动资金,你说你怎么存活!”
“确实是把问题想简单了,不过都踏出这一步了,怎么着也得坚持到年底看看。”
“这个行业最好的时代已经过去了,你想,最开始边境管控不那么严的时候,只要动动脑筋,比如拉拢一下边检员,让他对你松一点,对别人严一点,来往两国一趟能谋多少利。或者过高速收费站跳称的时候技术好一点,能帮你省多少运费。不过现在么,这些东西可操作的空间已经越来越小了。”谈其拍拍宋戎的背,语重心长。
“我想着的主要是人脉上我还有几个认识的司机,只要他们保证每个月每辆车能出一趟车,应该还不至于亏本。”
“但是你也说了,他们和你只是认识的关系,有些地方老弟你还是要注意的。你想,他们凭什么来装你的货而不是其他人的货?他们凭什么不拿你的钱的同时自己再用你的货谋点私?他们凭什么自己累死累活还让你赚走大多数?可以信人,但是不能尽信人,该笼络的人心还是要笼络,该拿捏的威严还是要拿捏!”
“其哥教育得是,兄弟该敬你。”宋戎说完,举起酒杯碰了一下谈其的杯子,“另外其哥,还有个事得请你包涵。”
“兄弟的事,你客气什么。”
“打印店那边目前我还不想撤资,我那份就让我弟来做吧。他勤奋肯干,可以长期驻在店里。毕竟是自己人,也放心。”宋戎有点不好意思,谈其倒是大方,“你让他来嘛,你弟弟就是我弟弟,没必要分那么生分。”
酒过三巡,画风又慢慢转向了我熟悉的样子,吹着最无底线的牛,做着最浪漫的春秋大梦。我却因为饭桌上喝了水,再次陷入了一遍一遍跑卫生间的怪圈。酒气上头的谈其不耐烦地看了我一眼,“你打个车先回去吧。”我既没有也不想去猜这句话他是否暗含了生气的意味,但就之前的经验来说,这种情况下离开一定是一个明智的选择。所以我答应了一声,毫不犹豫就打了一个车。
我无比清楚对于喝了酒的谈其来说,喝完还能回家就是奢望。但自从和他在一起,担心似乎就成了一种本能。睡得着的时候就是他回到家躺下的时候,睡得安稳的时候就是他躺在身边的时候。在对他爱得痴醉的时候是这样,现在虽然对他失望透顶,但本能未变。我洗好了,躺下了,浅浅睡了,然后又醒了。窗外安静到让人害怕,我看着旁边空空的位置开始胡思乱想,实在忍不住了就给他发消息、打电话。不出意外,电话不接,消息不回,一夜未归,我也就睁着眼到了天亮。
这种情况早已司空见惯,按理说应该是见怪不怪。但夜月清凉,难免还是黯然。
第二天早早去上了课,中午回到家看到谈其回到了住的地方,还带了杨博。杨博一改之前对谈其毕恭毕敬的神态,呈现一幅无所谓的模样。谈其对他也没有了昨天那种大哥对小弟的亲密爱护,气氛很是诡异。
印象中那是谈其第一次人设翻车。
吃饭的时候杨博似笑非笑:“其哥,你在雅岐混得那么好,怎么昨晚警察查酒驾你就是不能帮兄弟打个电话?”
谈其自顾自吃着米粉,没有说话。
“应该是你也不知道该打给谁吧,要不然怎么你的车也被拖走了。”
谈其把筷子拍在桌上:“跟你说多少遍了,我不想这些事被我交警大队的兄弟知道。这种忙让他们帮他们不好做!”
“那你当时跟交警吹得那么嚣张?好像整个交警大队都是你家开的一样。最后人家问你到底认识的是谁,怎么又一个屁都放不出来?”
“你说够了没有?别给脸不要脸。”
“就实话实说吧其哥,要不是那辆车,今天我也不会跟你过来。你这种人我见得多了,吹牛不打草稿,坑兄弟一把好手。”
也是那天不欢而散后,我再也没有见过杨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