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PUA
一个会在乎自己女朋友会不会做对不起自己的事的男人,应该也知道自己作为一个男朋友应该怎样管束自己,这是我的基本认知。毕竟几千年前老先生孔子就曾经说过,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但我忘了,谈其不是一般人。
那是一个周六的下午,谈其一如既往约上卫宏去打篮球,我则留在家里。突然苹果手机特有的叮叮咚咚的声音传来,是谈其把他的手机落在了家里。一个名字由此印入眼帘——林雨。
“你今晚过不过来吃饭嘛!”
“我已经在准备菜了,你又不回信息,搞什么嘛!”
我懵得不能再懵了,怎么看这也是很熟识的人之间才会有的对话嘛。翻了翻林雨的朋友圈,哦,年方二八的妙龄女子。再找了找谈其给她的备注电话号码,看到的却是三个数字——521。在一个语言文化发达的国度,这三个数字结合的言外之意再明晰不过了,一种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我气不过,用谈其的手机给她发了张照片,是我曾经发给谈其的自己最满意的自拍。
“漂不漂亮?”我问她。
很明显她已经不开心了:“给我看这个干什么。”
“就问问嘛。”还没有把铺垫做好,把话说破,开门的声音就传来,我忙删掉几条聊天,调出电视剧装作一直在看电视的样子。谈其长驱直入,拿了手机就出门,丝毫没有给我质疑的时间:“今晚单位聚会,我打完球直接就过去了。”望着他的背影,我目瞪口呆。不过才过了一会儿,卫宏就回来了,带着一兜荔枝。我心事重重和他坐在沙发上聊天,边吃边聊,不觉时间过去了多久,偶然抬起手机一看,已然到十二点了。于是简单完结一下,洗洗各自睡去。谈其回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早上5点左右,回来蒙头就睡,直到下午下班回来,我才拥有了再次和他说话机会。但还没等我开口,谈其就已经先打破了沉默。
“今天出去小酌一下吧。”谈其对卫宏说,眼神扫到我这里定了一下,算是无言的邀请。卫宏向来不拒绝谈其,我就更不可能,于是三个人奔向熟悉的小香港——说是小香港,不过是每个大学后门必备的一条吃喝玩乐街。而这个大学,是卫宏的母校,安南经济管理学院,一般简称为经管学院。
长久以来陆陆续续的聚会留给我一种直观的感受——似乎每一次都没有什么特别重要的事情,至多不过是几个朋友排遣寂寞、打发时间的手段罢了。但不知道为什么,整个过程总是可以延续到一种难以想象的长度上。而这次的小聚同样的,两个人的聊天东拉西扯、有些没些。一切欢乐如常,直到卫宏突然打开了一个后来才知道不该打开的头——
“对了其哥,你昨晚去哪里了?买了点荔枝本想着我们一起吃,一晚上都没看到你,就只有嫂子我两个边聊边吃了。聊到大半夜,也没见你回来。”
谈其脸色一下阴沉了下去,只是当时并没有一下子就发作出来。然而气氛冷下去饭局也就丧失了维持下去的动力,一行人悻悻而归。回到住的地方谈其终于再也忍不住了:“宋清筱你媚术可以啊,勾引完学校的老师又开始来勾引我兄弟了。”
“呵呵,还两个人深夜促膝而谈。”
“呵呵,还边聊边吃,都想不起我来了吧。要不然我怎么我回来,连个塑料袋子都看不到。”
“呵呵,应该是心虚了吧,还知道销毁赃物了。”这种场景见多了之后我只会无言以对,也不想对。抱怨得差不多了谈其也累了,总算睡了过去。躺在床上我想,等谈其正式工作了,忙起来了,一切就都会好了吧——我一度这样安慰自己,安慰得多了甚至于做梦都会有这样的场景,夜半时分孤独的操心人。
七月末,暑假悄然降临。
我没有等来谈其的入职准备,没有等来谈其正式开始工作,等来的是谈其的又一个酒局,一个和来自他的家乡的玩伴的酒局,主角是谈其和一个叫宋戎的男人。
那天下午我收好学校的杂碎事务,准备开始我职业生涯的第一个暑假,却收到了谈其的一条信息——“晚上过来一起吃饭,以前跟你提过的我打小的玩伴来了。”
“嗯,好。”我回复他。由此,我也算见到了那个男人,那个氤氲的暑假谈其曾经开玩笑要介绍给我的所谓“高富帅朋友”。
“我哥们,高富帅,就可惜缺了个女朋友。”当时谈其是这么跟我说的。
说实话,宋戎长得并不高,是和谈其相仿的样子。但透过脸上拉碴的胡子,可以看出来他应有的几分俊朗。但是,你永远无法忽视他的那一身,发黄的白T恤、带着泥土色彩的黑裤子、本可以直起来但总是有些佝偻的腰——不是与生俱来的那种。这样的装扮气质,实在没有什么和那三个字可以联系的地方。
不过又不是第一天知道谈其这种浮夸的天性了。
宋戎和我见过的任何任何一个跟谈其上酒桌的好友并无两样,奉承谈其的年轻有为,奉承谈其的重感情,话里话外是“来投靠其哥,以后就跟着其哥一起混了”的意思。谈其却不一样,迄今为止,我未曾见过他客气的时候,对于所有人的捧唱,他向来照单全收。
谈其离席去卫生间,我变成了一桌人上最特殊的存在,聚焦点的转移让我一下不知所措。宋戎突然严肃——“说是这么说,嫂子你别介意。我和其哥是有过过命交情的人,这次来雅岐呢,就是想着一起做生意。你放心,做得成皆大欢喜,做不成的话也不会影响我们的感情。”
我记得宋戎跟我说的所谓的过命交情,那仿佛是个北欧远古先民传唱的故事,但他构建了我内心的英雄贝奥武夫。在宋戎的回忆里,地处大陆内部的塔卡风雨少及,沙漠成了当地最大的特产。但好在有沙漠也有盆地有绿洲,极干燥之地的生命之岛瓜果香甜,牛羊肥美,棉花洁白柔软。一条贯穿北方的陇海兰塔线让每年塔卡棉花丰收的时候,得到了祖国最东边人口大省的劳力支持。谈其和宋戎,就是随着这些劳力到的塔卡。不过和一般充当棉花劳力的人不一样,他两个人做的是大车司机。
宋戎说,有一次两个人开着大车从一个绿洲到另一个绿洲去送货,明明已经过了应该到的时间,两人抬头一看还是茫茫沙漠。又饥又渴,那时候的按键手机根本提供不了定位,两人只能下车查看,终于在黄沙掩埋的一角,找到了一瓶过期的娃哈哈。也正是这瓶娃哈哈,支撑着两个人继续开了两个小时的车,找到了目的地。宋戎回忆的时候,两眼泛着晶亮的光,甚至能让人感受到他们两人从鬼门关互相搀扶回来的不易。
“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那种绝望,又累又饿抬眼却只有黄沙的绝望。”自打这件事被宋戎用一种难以言表的惊叹语气提及之后,谈其也理解了这件事能带给普通人内心的震撼。于是他开始主动一遍一遍掏出来,跟那些未曾听说的兄弟们分享,再收获一遍一遍的惊叹。我见怪不怪,毕竟那是在无数个这样雷同的酒局上再雷同不过的操作。但慢慢的,听得越来越多,在我这里这似乎变成了祥林嫂讲述自己悲惨遭遇式的一种,咀嚼太多遍早已索然无味。这造成的直接影响是我开始在他最需要面子的场合上,表现出对他讲的很多话的不耐烦。当然,这是后话。
但那晚的谈其兴致颇高,甚至于吃饱喝足之后,还带着一行人去了KTV。在谈其的口中,那晚的聚餐不是偶然,是他的生日,选在这样一个特殊的时间进行这样一次特殊的聚餐,是他对这个打小一起长大的玩伴的重视。既然谈其都这么说了,有些东西该安排上的还是要安排上。于是乎趁着夜色,赶在最后一家糕点店关门之前,大家又赶紧赶忙地买了蛋糕。
KTV里酒池肉林,谈其大展风采,用他依旧不全的五音,怒吼出一首又一首的歌曲。但《懂你》似乎是他为数不多会唱的歌曲,情到深处甚至给了我一个莫名的吻,一如当年对莫岚的模样。在场欢呼声一片,我却无比尴尬,甚至都不知道如何掩饰的尴尬。这时服务员走了过来,看到我们放在桌子上的蛋糕,没忍住提醒了一句——“您好!我们这里不允许打蛋糕架的哦,否则要收取高昂的清洁费的。”谈其没有耐心,连哄带推把服务员送出了门。服务员才离开,谈其就带着大家打起了蛋糕架,整个包房的屋顶上、墙上、甚至显示屏上多出一坨又一坨带着奶油的蛋糕。
其实按照我的了解,可能服务员不做那个所谓的温馨提醒,谈其可能都不至于对包间作出那样的破坏。
这着实和我接触的讲理也讲礼的圈子格格不入,我倍感不适,独自走出了包房,一个人静静在卫生间呆了许久许久,想了很多很多东西。直到——谈其冲进女厕所,拼命喊我的名字。在场的女士被吓得吱哇乱叫,恐惧涌上心头,我推开隔间的门冲了出去,头也不回冲进大街。谈其紧追不放,但夜半时分的大街除了偶尔经过的车辆,几乎空无一人,终于还是被他追上了,追上之后他满眼凶恶,一巴掌打了过来:“你逃什么!”
我默不作声,被他拖着拽着,再次进到了包房。里面再次欢呼声一片,用谈其的兄弟们的话说,对外理智对内深情,那是一个男人最高的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