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盘越
两天后，我又接到了莫岚的电话。
“阿其来看我了，你能不能陪我去一下盘越县城？”
“可以啊。”我说。
直到坐上前往盘越县城的车，莫岚才告诉我，要我给她妈妈打个电话，让我说我有事让她陪我去县城一晚。
“好吧。”我只能这么说，也只能这么做了。
莫岚的妈妈不大情愿，也许因为我是莫岚相熟很久的朋友，也许因为我一直以来给他们的印象就是除了读书不会做出格的事，她还是答应了。
来到县城的莫岚仿佛出了笼子的小鸟。
“我最近在咳嗽，会吵到阿其的吧，你陪我去买个茴香片。”
“我们晚上住一个稍微好一点的地方吧，阿其虽然每次都说他无所谓，但我本能感觉他还是一个挑剔的人的。”
“阿其晚上十点到，我们先去饭店点好菜，他来该饿着了。”
……
莫岚喋喋不休，我依然是高中时代那个极好的倾听者。
晚上十点，和我一起站在旅游客运站外的莫岚一下兴奋起来，她挥舞着双手，很明显那是谈其到了。夜色笼罩中他身上穿着白花花的T恤，T恤上科比的面容清晰且扎眼。背着个双肩包，走得风风火火。
去到早订下的饭店，饭店老板说厨子家里有事，不能给我们做饭了。略略客套一番之后，店家友好地把我们请出了门。盘越县城可能会缺任何一种东西，但是不会缺街尾巷口亮上一盏昏黄灯光的夜宵摊，那成了我们晚餐的必然选择。
莫岚订下了两个房间，我和莫岚住这头，谈其住那头。吃完饭回来已经是12点，我躺在床上，拿起kindle打算来个睡前阅读。那是网文大行其道的时代，每个人似乎都能在其中找到自己精神的角落。我至今还记得那段时间舍友给我推荐的是《曾有一个人，爱我如生命》，异国他乡，一个不那么成功的男人花光全身力气去爱一个女大学生的故事。男主死的时候我哭得稀里哗啦，似乎也是那个时候，我突然理解了那种女性对盖世英雄与生俱来的渴望。
“我去陪陪阿其。”莫岚把我拉回了现实。
“好。”我说。然后，她轻轻带上了房间的门。
莫岚再次出现在这个房间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早上的9点。
“我们去吃点东西吧，昨晚吃太随意了。”莫岚很是兴奋。但真正坐到了火锅面前，莫岚又显得有些局促。
“我去买点牛奶。”莫岚说完，然后匆匆离开。
盘越9点，阳光已经足够明亮，我看了看坐在我对面的这个人，不带侮辱性的客观反映：真丑。他的脸是不规则的六边形，皮肤粗糙，毛孔很大，眉毛浓密，眉尾的地方翘起，是电视上曾经见过的某位叱咤风云的政坛人物的同款，隐隐有武将之风。许是被我看得有些不好意思，谈其张口打破沉默
“你就是阿岚经常提起的高材生啊！”谈其笑了笑，一口整齐的牙白得耀眼，“久仰久仰。”
“过奖了，青年才俊。”我打趣了一下。莫岚买牛奶也回来了，坐到谈其的身边。三角结构在几何上是最稳定的结构，而在此时，也是打破僵局让我舒心的结构。
“阿岚有你这样的朋友，是她的荣幸。”谈其并没有结束之前的话题，“她身边的人厉害说明她也是厉害的。我相信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谈其把莫岚往自己身边搂了搂，我才发现谈其身上的闪光点——一副及其匀称的身材。
“不过我不需要她厉害，她是小女孩，应该永远天真烂漫。毕竟人民币的符号反过来就是夫字，那才是我发挥作用的地方。”谈其说完，搞怪看了莫岚一眼，莫岚不好意思低下了头。
“莫岚说得没错，你是她的盖世英雄。”已经到了这种程度，虽然浑身发麻快要起鸡皮疙瘩，但我不评价一句似乎也是不合礼仪的。那天的火锅吃了些什么，味道怎么样我是什么都记不清了，只记得整个过程我在努力平衡内心的不适。匆匆结束，我就去买了练字用的纸和笔。那是我面对即将到来的实习，最后的一点挣扎。
“岚，你看看你的丑字，什么时候能像高材生一样上进点。”
这是那次见面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离开盘越县城回到老家，日子变得像一万个昨天一样平淡无聊。晚上刷朋友圈，看到了莫岚和谈其在温暾古镇的合影。野鸭湖一片碧蓝，莫岚紧紧偎倚在谈其身边，笑得很灿烂。没有了身临其境的不适感，这样的照片似乎还变成了想象中爱情的模样。猛然间，第二天是小姨家采烟的日子的念头冒出脑海里，想起自己是要清早起床去帮忙的。于是乎收起手机，听着淅淅沥沥的雨声，安然入眠。
乡村生活总是那么规律，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在和锅碗瓢盆激战两小时后，我坐在小姨家的院子里，悠悠刷起手机。一个陌生的电话打了过来，显示归属地是雅岐。
我迟疑了一下，接了起来。
“您好，您是？”
“我是谈其。”电话那头声音沉重稳健，是典型的北方人的口音。
“简直太扯了。”没等我开口问，谈其就已经进入状态，滔滔不绝，“昨天在温暾古镇，我和阿岚遇到白术。”
“白术似乎是打电话给了阿岚的妈妈，阿岚父母直接来了县城，把阿岚接走了。”
“那你现在在哪里？”我问。
“我一路跟着他们，她父母似乎知道的。他们没有回家，直接去了白术家的宾馆。我就在白术家宾馆外面的树下淋雨等着，一直到了十二点多，我都在看着白术一家和阿岚一家围着暖炉有说有笑。”
“今早，有个陌生的号码给我发了一条信息，是你的名字和电话，我猜应该是阿岚偷拿了谁的手机发的，所以我打电话给你了。”
“你现在在哪里？”我又问了一遍。
“我在回雅岐的大巴车上了。夏季是一年唯一的菌菇旺季，松茸厂离不开人，我得回去。”
“嗯。”
“昨晚淋雨的时候我就在想，要是我家在盘越，我家人绝不会让我受这样的委屈。即墨不大，但一个公安厅长想要在自己的地盘上保护自己的家人，还是绰绰有余的。”我怔了一怔，明白了莫岚所谓的“家庭背景复杂”。
之于莫岚我是极好的倾听者，之于谈其，我也是。
“不过这件事我也发现了，白术真是窝囊，要是他带着我女朋友在我家的地盘上晃荡，他就别想完好无损地离开。”
“你都回去了，就不用再说这些事了。”我确定的是，在我这里，离开就是认输了，谈其仿佛是懂我在说什么的。
“认输不是我的个性，我打电话给你只想请你帮个忙。”他顿了顿，“你有空帮我去陪陪她，和她聊聊天。我知道她爱我有多深，我也知道我爱她有多深。只是她家里没有一个人支持我们，她容易胡思乱想。所以我需要的是暑假结束她安然回到雅岐，那样我就有办法让她全心全意地跟我在一起。”
“陪她不用你多说我也会的，她是你女朋友，但也是我高中时代最好的朋友。”
“有你这样的朋友，是她的福气，我会帮她好好珍惜你的。”他说。
自此而后的每一天，于我而言就多了一项活动，那就是每晚8:00到9：00谈其一定会打电话过来。而且似乎每天都是同样的公式，一开始他会表示对我帮忙的感谢，然后问一问莫岚最近怎么样了，家里有没有人为难她，最后就抛开莫岚谈天说地。谈完杰克逊说科比，谈完科比说三国。日子久了这似乎也变成了一种刻在基因里的生理习惯，要是哪天他的电话晚了一会儿，我都会有点焦躁不安。
“刘备伪君子，曹操真小人。小人不光彩，但有血有肉，所以我更喜欢曹操。”他说。
那天晚上我做了个梦，梦里的故事发生在雅岐，主角似乎有我，还有谈其，但是没有莫岚。清早的鸡叫把我吓了个激灵，罪过，罪过。带着对莫岚的愧疚，我踏上了去看她路。
莫岚的母亲并不那么欢迎我，但是她还是装作很热情的样子跟我聊天。
“昨天白术给小岚送来了一对玉石手镯，我看了一下，蛮漂亮的。”莫岚的母亲脸上有掩不住的愉悦，“我说这才谈恋爱呢，就送这么重的礼。白术说，毕业了他就过来迎娶小岚，送点礼物是应该的。还没结婚就对她这么好，我都羡慕。闺女能有这样的归宿，我也满足了。”她抬头看了看远方的天，仿佛那里有莫岚未来的幸福的模样。
“你们去县城那次，我见到了谈其，天呐，凶神恶煞。他嘛，肯定只想骗骗我家小岚的身子，和白术差太远了。”
“阿筱，你是小岚最好的朋友，看到她有这样的归宿，你也应该开心的吧。”莫岚母亲一句接一句，喋喋不休。
莫岚抬着刚洗好的菜走了进来，迎上自己母亲热烈的眼光，她似乎也不太习惯。
“小岚，昨晚我想了一晚，一毕业我们就帮你和白术把婚礼办了吧。”莫岚避开了母亲的眼光，并没有回应。
莫岚依然是那个漠然的莫岚，一言不发。
我走了过去，和莫岚一起进了厨房。那是莫岚家采烟的日子，莫岚在帮家里干活。
我把手机递给她，“谈其说让我给你买个新手机，方便你们联系。我觉得有点浪费，就把我高考结束用的旧手机带过来给你了，不要嫌弃。”
莫岚歪头看看外面，她的母亲正在对着十字绣一针一线地绣着，那是身体不好干不了重活的她能做的为数不多的事。看着母亲如此专注，她开心地对着我使了个鬼脸，悄咪咪把手机收了起来。
回到家已经是傍晚时分，就在我和邻居莉姐站在路边聊天的时候，一个电话打了过来。我看了看，归属地在盘越。
“喂。”
“宋青筱，我有话也就直接说了。”是莫岚母亲的声音，冷冰冰有些不客气的味道“你要是还想和我家小岚做朋友的话，就要讲点真话。”她还有要说的，但我没听完，直接挂了电话。
“是谁？”莉姐问我。
“一个疯子。”我异常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