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言
城市是如何失落的?
我站在人工湖中心一个四四方方岛屿的废墟上,这个人工湖是1 000年前水利工程师建造的。霞光在砂岩石墙的断垣间闪烁。虽然柬埔寨目前正处旱季,但突如其来的暴雨还是把当地农民焚烧秸秆的浓烟一扫而空。远处,高棉(柬埔寨古称)王国古都的建筑奇观——吴哥城(也称大吴哥)和吴哥窟雕琢的高塔——历历在目。吴哥城在鼎盛时期曾有近百万人口,跻身于世界最大城市之列。我就站在接近它中心的位置,脚下是11世纪苏耶跋摩一世于统治期间命人在偌大的西池水库中建造的印度教寺庙美蓬寺。那天上午,西池南岸有星星点点的机动船只,等待搭载付费游客前去美蓬寺参观。船行时间并不短,因为呈长方形的西池有8千米长,是标准喷气式飞机跑道的3倍。1 000年前当人工开凿的西池竣工时,美蓬寺是方圆数公里内唯一的一方干土。
装饰华丽的美蓬寺石头庙门后面还藏着一个更小的水库,只有少数获准入内的幸运儿才能一睹其风采。小水库正中有一座6米高的毗湿奴神斜倚姿态的青铜像,他巨大的头靠在他四条手臂中的一条上。信徒要跨越两重水域来拜见这位印度教神明,据传他是创世时从海中带来生命的神。可以说,美蓬寺纪念的是水的神力。但同时它也是吴哥劳工巧思的见证,得益于劳工修建的一系列像西池这样的大型水库,吴哥城才不至于在每年雨季的时候泛滥成灾,也得益于他们修建的运河网络,吴哥人才能在旱季时引入远处山脉的河水使得城市用水不虞匮乏。
四面水光潋滟,面对着寺庙被发掘后裸露的岁月遗迹,我遐想着数百年前的景象——湖面上,满载携带着香花前来献香的高棉当地人和邻近王国达官显要的船只穿梭来往。那肯定是震撼人心的场面。不过,没多久我就被拉回了现实。
“我无法相信他们会犯这么大的错误。”达米安·埃文斯指着水面叹惜道。埃文斯是法国亚洲研究所的考古学家,就是他过去20多年来的工作颠覆了我们对吴哥城都市网络的认知。爱笑的他是澳大利亚人,一头金发,几十年来发表过不少赞扬高棉王朝先进文明的文章。但他对高棉王朝的失误也十分了解。
埃文斯手指着我们身旁一块木板上绘制的有点儿掉色的景观地图,这是正在进行的美蓬寺重建工作的展示详图之一。从高度线上可明显看出东西走向的西池西高东低,呈缓坡形,所以水库东边有水,西边却出现干涸现象。故而水库不太像我想象中的长方形湖泊,倒像有着一边不规则泥岸的深水塘。这倒不是高棉工程师的失误。“他们本可以在平坦的地面上施工,可是国王却坚持按照上师们的建议,让水库呈东西走向。”埃文斯解释道。高棉人相信,像皇家水池这样雄伟的建筑应当比照空中太阳和星辰的移动轨迹定向才对。换言之,苏耶跋摩一世更关心的是星象吉祥而不是水利工程质量的好坏。这座水库可谓是古时华而不实的代表作。随着时间的推移,西池变成了吴哥城市规划的样板,在气候危机反复出现的年代,给人口规模不断膨胀的吴哥城留下了有问题的蓄水系统。
如果把“星象”二字换成“政治权术”,埃文斯的这番话或许适用于过去1 000多年来的许多城市设计。城市领导人出于政治理由不惜重金打造奇观美景,而不愿花钱修路、整治下水道、构建相对安全的市场环境等来改善城市生活的基本设施。其结果就是城市外观或许令人惊叹,但城市基础设施却经受不起暴雨洪涝和干旱的考验。城市经历的自然灾害打击越多,政治纷争就越激烈,修复受损的水坝和房屋就越困难。这就是自打有城市以来一直困扰着它们的恶性循环。有时,这个循环在城市获得振兴后终结,但更多的是在城市死亡时画上句号。
在吴哥城鼎盛的10世纪、11世纪,国王手下养着数以千计的工人。他们就是建造城市宫殿、寺庙、道路,以及考虑欠周的运河的工人。虽然大多数工程是为了宣扬王威,但确实给务农的居民带来了实惠,在旱季也不例外。不过在15世纪初,这里先是经历了旱灾,紧接着,原先就有设计问题的吴哥水利工程又至少遭到两次大破坏,导致出现严重水患。城市不堪负荷,贫富分化日趋严重。仅数十年间,高棉王室就迁离吴哥,搬到河流沿岸的城市金边去了。这个曾傲视东南亚大部分地区(包括今天的柬埔寨、泰国、越南、老挝)几个世纪之久的都城自此一蹶不振。到16世纪,吴哥城中心区的居民已大量流失,衰败的城市网只剩下一些小村落和农场。国王的宫殿已然荒芜,西池也变成了一片长满树木的低地。只有少数僧侣留下来照看这些曾盛极一时的高棉王朝寺庙。
19世纪,一位名叫亨利·穆奥的法国探险家声称他发现了吴哥这座“失落之城”。虽然当时其他欧洲访客都说在吴哥窟寺庙里仍然住着一些僧侣,但穆奥却写了一本畅销游记,自称是在不经意间发现了这个消失的文明的第一人。他说,数百年来,这个可以与古埃及建筑媲美的绝美之地一直不为人知。他的惊人之语不胫而走。酷爱探险故事的西方人看到倾颓的寺庙、院墙石头被粗壮的树根挤得歪歪扭扭的照片时,都愿意相信穆奥所言。吴哥是一座失落之城的说法从一开始就是媒体炒作的结果,尽管所有证据都与他们的炒作之言相左。
西方奇幻传说中经常有“失落之城”一说,好像真的有尚未被人发现的神奇世界,里面生活着与巨型海马一起出没的海王。当然,我们之所以相信有失落之城并不全是因为我们喜欢遁世小说。我们身处世界上大多数人口在城市生活的时代,正面临着似乎无法解决的气候危机和贫穷问题。现代都市绝非注定会永远存在,历史证据也告诉我们,过去8 000年来人们曾一再选择离开城市。意识到大多数人类的生活之所终有消亡的一天,我们难免会不寒而栗。对失落之城的幻想遮蔽了一个现实——人们是如何摧毁自身的文明的。
本书就是关于这个现实问题的,我们将探索人类历史上4个最壮观的城市遭受遗弃的实例。书中所列举的几大都市虽结局各不相同,但经历了同样的失误。它们都经历了长时期的政治动乱和环境危机。即便是像吴哥这样强大的、人口稠密的城市都经受不起溃坝和王室内讧的双重打击。无法在这些不安定的地方安身立命,城市人口往往不惜代价决定背井离乡。这些城市并不是像传说中的亚特兰蒂斯那样突然间没于水中消失得无影无踪的。它们还在原处,被人们为了恰当的理由而有意地遗弃了。
本书中我们要探讨的第一个城市是建于约9 000年前的新石器时代的恰塔霍裕克,那时人类经过几十万年的游牧生活开始步入定居的农耕社会。今天它的遗址就掩埋在土耳其中部安纳托利亚地区的两座小山丘下,许多疑问仍待解决。虽然用现代尺度来看,恰塔霍裕克的规模不算大,大约有1 000年的时间人口一直在5 000人到2万人之间徘徊,但在当时可以称得上是大都会了。当时附近大多是人口不到200人的小聚落。恰塔霍裕克城内住房户户相连,进出屋内得通过屋顶通道的楼梯口上下。虽然当时的居民没有留下文字,但他们却留下了数以千计的小泥塑、绘画和有寓意的装饰头骨。
大约在公元前6千纪中叶,恰塔霍裕克的百姓陆续离开了这座繁忙、拥挤的城市。理由有很多:黎凡特地区发生了干旱,社会组织和城市布局本身也出现了问题等。多数离开的人并未建立新城市,而是回归村居或游牧生活。就像他们拒绝的不只是恰塔霍裕克,还有城市生活。随着时间的推移,这座城市逐渐被层层灰土掩埋。等到20世纪欧洲考古学家“发现”它的时候,其文化在当地百姓眼里基本属于神话传说。土耳其的农民意识到小山丘下面可能埋藏着一座城市,因为在犁地的时候他们经常会发现精致的古玩,而且有一处山丘顶上还矗立着断壁残垣。只是没有人知道那儿曾经居住过些什么人。
虽然当地人一直知道恰塔霍裕克在哪儿,但有关它的某些信息却已丢失。研究人员仍然在努力了解恰塔霍裕克的百姓对他们身处其中的世界有着怎样的认知。在我到访时,考古学家还在热烈地争论当时的居民对历史或精神信仰到底有没有概念。他们为什么在自家墙上绘制特定的赭色图案?为什么用牛角装饰门口?为什么在自己的床底下埋葬死者?我们有猜想,但无定论。我们已经失去了对几千年前以这里为家的人们来说有意义的文化语境。当然,根据当年居民遗留的物品,我们可以重现他们的每日生活状况,也能看到促使他们义无反顾地放弃城市生活的问题所在。
下一个我们要探讨的城市虽然具体位置曾一度不为人知,但却从未被遗忘。坐落在阳光明媚的地中海海岸的旅游城市庞贝,在公元79年因维苏威火山爆发而被掩埋在了厚厚的火山灰之下。目击者和历史学家都记载了这座城市在那一刻的恐怖命运,但庞贝直到18世纪才被有系统地发掘出来。
看来人们放弃庞贝的原因很简单。482摄氏度高温的火山碎屑流横扫而过,自然会将居民地一扫而空。不过这并不是故事的全部。过去庞贝也经历过多次自然灾害,在维苏威火山爆发前的10多年中它还经历了一次大地震,损毁严重。生活在那里的人都知道这是个危险的地方。其实,在火山爆发的那天上午已经有一多半居民撤离了;致命喷发开始前的几小时,火山冒烟、地动山摇之际,他们已经逃离了那个地方。
从叙述庞贝命运终结的一般说法来看,罗马人出于迷信和恐惧对这座被掩埋的城市唯恐避之不及,所以很快就不记得它具体所在的位置了。其实不然。它的消亡伴随着古代史上力度数一数二的救济工作。古罗马皇帝提图斯在火山爆发后曾两度来到庞贝了解灾情,发现原来郁郁葱葱的土地已完全被厚重、炙热的火山灰掩埋,还散发出阵阵有毒气体。庞贝已无挽救的可能。提图斯和他后来接替皇位的弟弟图密善于是用幅员辽阔的帝国的财富,使那些家园被毁的民众得以到别处安家。他们给生还者发放赈济物资,付钱给工人为生还者建造房屋。考古学家最近还发现了当年帝国曾在附近沿岸城市(如那不勒斯等地)安置难民的证据——为难民扩大了居民区,修建了道路。许多贵族在火山爆发时丧生,留下了不少财产,政府于是允许已获得自由之身的奴隶继承自己主人的商业财产。这些自由人因此家道日兴。庞贝或许不在了,但罗马的城市化依旧在蓬勃发展。
由于庞贝被封存在公元79年的灰烬之下,我们得以一窥罗马人努力维系的大都会文化的真实面貌。庞贝消亡前的一个世纪帝国就经历了巨变,妇女、奴隶和移民争取到了权利,并逐渐渗透到政治权力的内部。新型的多语种公共文化开始呈现,我们可以从庞贝街景中追踪其发展,“看到”百姓在墙上涂鸦,在酒馆里痛饮,在澡堂里和灯红酒绿的妓院里聚集交往。这也是其后数千年西方城市生活的写照。庞贝的命运证明,城市的消亡不等同于其背后的文化的崩溃。
1 500年后,吴哥也像庞贝一样经历了一场大灾难,只不过庞贝的灾难发生在短短一天之内,而吴哥所发生的却是慢镜头版本的灾难。它经受的不是火山爆发,而是长达一个世纪之久的气候危机。时间长度不一,但结果却类似:埃文斯描述过的西池洪水等环境灾难使得大多数居民不得不另谋去处。不过最后的打击却与自然无关:吴哥的国王已经指挥不动负责为构成城市血脉的运河水系进行修葺的众多劳工了。或许吴哥城市规划最难以为继的部分并不是它的水库体系,而是它过于依赖强迫劳役的僵硬的社会等级制度。
同时期,美洲也有一座中世纪的城市经历了兴衰,它的命运起伏也在大地上留下了深刻的印记。卡霍基亚原来是密西西比河下游河岸上的一个小村落,后来逐渐发展成横跨河流两岸占地广袤、有3万多人口的大都会,在欧洲人抵达之前曾是北美洲的最大城市。卡霍基亚人曾用夯土方法筑起高耸的金字塔和高架通道,那里位于今天的密苏里州圣路易斯,以及伊利诺伊州的东圣路易斯和科林斯维尔。他们的家和农场就散布在举办节庆活动的各大典礼中心之间,每当有庆祝活动时,来自南方的百姓都会聚集于此。在900年到1300年间,卡霍基亚一直是“密西西比文化”中心,联合着从威斯康星州到路易斯安那州沿河城镇和村落的社会及精神运动。
我在卡霍基亚遗址待过两个夏天,正赶上考古学家在人称僧侣丘的巨型仪式用金字塔附近发掘出部分繁忙的居民区。金字塔全靠人拉肩扛从附近的“取土坑”中取回的一筐筐黏土打造而成,塔高30米,塔底占地面积约与胡夫金字塔占地面积一样大。不过考古学家萨拉·贝尔斯和梅利莎·巴尔图斯感兴趣的并不是居住在高高的金字塔上的人是谁,而是卡霍基亚普通百姓的生活情况。
经过在泥地里的艰难爬行,脚踝被蚊虫叮咬,颈部被太阳炙烤,我终于目睹了巴尔图斯所说的“刻意抛弃”的证据。卡霍基亚人每在结束对一个建筑的使用时总会举行一场封存祭祀仪式。他们会将围墙用的木桩取出,丢在一边当柴火用,然后小心翼翼地用彩色黏土,或掺杂家里用过的破碎陶片、工具碎片等将桩洞填满。就在一栋建筑的地面上,贝尔斯和巴尔图斯发现了被一层血红的赭石片填满的巨大桩洞。有时,卡霍基亚人还会将建筑与家用物件一起付之一炬。等火熄灭了,居民就会用一层黏土将这块废弃不用的地方“封存”起来,再在上面修建新建筑。
偶尔,他们也会对整个居民区采用这种“刻意抛弃”的仪式。在东圣路易斯进行发掘的考古学家就发现了几十座房屋一起被焚的遗迹,被火焰吞噬的不仅有围墙,还有用来献祭的玉米、瓷器和做工精美的矢镞。或许卡霍基亚人认为所有的建筑环境都有一定的生命年限,也预期有朝一日整个城市会关闭。要真是这样,卡霍基亚人也许在设计之初就想到了终结之时,在金字塔逐渐耸入云霄之际,它的命运就已然注定。
为什么明知城市要消亡,人们还要费心费力修建它呢?7年前,我在着手为本书研究时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我对恰塔霍裕克和卡霍基亚的确痴迷,但还是坚持研究现代城市,希望能从卡萨布兰卡(达尔贝达)和萨斯卡通,或东京和伊斯坦布尔的街道上略窥人类的未来。我本想写一本关于明日之城若设计得当如何能历久不衰的书,但是命运之神却把我的研究眼光带向过去。
在哥本哈根做了一个星期的研究回家后,我发现与我关系疏远、一向独来独往的父亲竟然已自杀身亡。我们多年来几乎从不交流。就在我与丹麦的科学家和工程师讨论城市未来之际,他却在书写长达数页的遗书,从叮嘱亲人如何照看他心爱的花园,到表达他为了保护他房产边上的一片巨杉林与市政府据理力争但最终失败的愤懑,一一自他笔下流出。在与验尸官通话时,我整个人处于麻木状态。我知道他不快乐,但以为一切都会慢慢向好,有一天我们之间的关系能趋于正常。每个人的死亡总有令人扼腕之处,而自杀身亡却又引出一个更加令人痛苦的问题:为什么他在有其他众多选项时,仍然选择了死亡?
我希望能从父亲遗留的书信文稿——好几本未发表的小说和他的电子邮件——里找到导致我们父女疏远,以及到最后他完全与世界疏离的原因。似乎有一堆原因,又好像根本没有。我一再问自己为什么他会吃下那些药片,直到我自己都受不了了。
为了转移注意力,我在发掘季去了恰塔霍裕克的发掘现场。我想,也许步入久远的过去能够帮助我跳出今日的悲痛。到了那里,我见到四周全是整天研究逝者的过去、从坟墓中探究古人生活的人。以我当时的心态,这本应该是一项糟糕的选择,但结果证明它恰恰是我所需要的。在考古学的启发下,我终于得以不再问自己父亲为何选择轻生。我开始思考一个更艰巨的问题:他的日子过得如何?他的教导中有什么能让我受益,他的选择给了我什么启示?寻找这些答案的过程就是我疗愈创伤的第一步。
就这样,我写这本书的决心被激发出来。我意识到每一座城市的消逝之所以成为难解之谜,就是因为我们通常总是孤立地看待它的终结。我们往往聚焦某一刻的巨大损失,而忘却了城市漫长的生命周期,以及它背后有数百年间人们做出数百万个决定以维系其存在的故事。要了解为什么人们任由他们的城市消亡,就要首先思考城市居民的具体生活方式。
这就意味着我们要问一些看上去十分基本的问题。为什么我们的祖先愿意离开自由的开阔土地,而选择聚居在被人体排泄物熏得臭烘烘的“鸽子笼”、忍受没完没了的政治纷争呢?他们明知农作物可能会歉收造成饥馑,为什么还要做出这看似有悖常理的定居下来并种植农作物的决定呢?成千上万的人是如何同意密集居住,共同打造公共空间和资源供陌生人使用的呢?我设法在本书中的几座被弃守的城市遗址中寻找答案。我沉浸在他们的生活故事里,花了好几年的时间设法梳理出他们的文化脉络。要了解为什么人们离开,首先得知道他们为什么来——后来又如何通过努力继续待在城市里。我希望体会他们离开自己一手搭建的家园时的失落感。
恰塔霍裕克、庞贝、吴哥和卡霍基亚的故事彼此截然不同,但它们都经历了长达几个世纪的不断演变。几座城市的空间布局随着居民的改变而改变。移民们被城市的美食、特殊工种、娱乐设施或者从政机会所吸引,不断地从四面八方涌入。移民中最重要的群体就是劳工阶层,往往占城市居民人口的三分之二以上。的确,领导人坐镇土丘和别墅中指挥,但真正维持城市运转的是耕地、开店和筑路的普通劳动者。第一次工业革命发生之前,最有价值的经济和政治力量来自人的劳动力。这种劳动力有许多不同的表现形式。有的是家务劳动,包括洒扫庭除、照看牲口或者烹饪。随着城市的发展,精英阶层开始组织劳工,以不同的方式奴役人民,或豢养家奴,或将他们贬为农奴。从多种意义上来讲,建立城市通常就是通过威逼利诱对劳工加以控制的过程。当城市政治或环境开始出现问题时,劳工所受到的挤压比其他人更甚。他们得决定是留下来收拾残局,还是到其他地方另谋生路。
本书描写的是人类过往的悲剧,是死亡的故事,但它也是经历失去之痛后恢复的故事,让我们得以清醒理智地看待过去以及造就那段过去的一系列决定。如今,世界各地的城市也在经历我们“城市祖先”所经历的同样问题——政治腐败、气候灾难山雨欲来。因为大多数人如今居住在城市里,所以其后果更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城市化的命运与人类的命运息息相关。我们如果在21世纪再犯过去同样的错误,很可能会将一种毒化的城市化理念传播开来,从而改变我们整个星球的面貌,使情况越变越糟。我们已然看到,城市正面临水源污染、粮食短缺、疫病流行和居民无家可归等问题,却依然朝着不宜居的方向越走越远,似乎没有更好的选择。
其实城市时代并不是只有这一种结局。恰塔霍裕克、庞贝、吴哥和卡霍基亚在失落之前都曾有过灿烂的文明,它们的黑暗结局也并不是命中注定。我希望本书中的深刻历史能够启发我们如何振兴城市并改善其周围的自然环境。毕竟,从错误里我们能获取最深切的教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