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雨后飘霞照心门
“陆瑶,曾有人爱你,敬你,护你,托你。”
“后来,又有人踩你,谤你,侮你,伤你。”
“如今,又有人探你,帮你,伴你,甚至舍身救你。”
“你还有什么好计较?你要用心诸事,莫忘诸情,行好路途,不负重情。”
“世间总归情重。”陆瑶悠悠慨叹。
曹营此次损失严重,一时无力再征,距此不远的樊营正在增兵赶来。
王上得知此战讯息,怒而不平,撤了孙同举副统之位,他毕竟还是位能征之人,将其调去曹三部某营当下级统帅。
见丁字营统帅空缺,素闻陆瑶判断得宜,多有功绩,身手过人,此次成功回撤,亦有她之功,便命其暂代丁字营副统一位。
此次虽是曹营回逃,但一番拼杀下来,实则两败俱伤。匈奴亦遭重创,又闻有樊营士兵赶来,便歇息动静。曹营士兵忙于休养整顿,一时看来,两方谁都不会短期内有所举动。
陆瑶领命之后,本有身体伤损,便与营中告假归家一趟。
她来军中,已有一年多,如今已26岁余了。
当时听从师父指示,一路来到曹营,日日训习,奋进,杀戮,未有停歇。或者,过去人生,她很少心内放松,此时她想回一趟霖城。
她亦想去,为那一丝牵挂,寻个答案。
“久宽说走便走了,袁炙中,我不能不明不白与你作结。”陆瑶心道。
她给营中留下霖城地址,携了简单行囊上路,依然一身天蓝色男装打扮。
自23岁那次跳崖以后,陆瑶缓慢恢复身心。由于20岁与23岁两次大劫,她的身体十分虚弱,便开始多加训练。
好在,跳崖之后,她的头脑就有了“醒悟”,仿佛过去时日那个陆瑶,终于死去。如今之陆瑶,是第二个新生人氏,过去所有的伤痛、质疑、诋毁、困惑、跌宕都已随崖下清风,飘远而去。
陆瑶开始明白,许多事务,缘于自身,窍在心中。
她仍然处处碰壁,生计艰难,外界依然还存箭支,但她已学会,不受诸多影响,逐渐培植内心平定与喜悦。
她在依然飘荡的人生中,寻到了不徐不疾、怡然自耕之法。开始用心编织自我人生的路途风景。
比如,需要先有个强健身体。忙营生活计之余,她常去山间跑跳训练。
如此两年过去了,她多做活计,慢慢偿还不少往日负债。繁重的劳动,亦可加强她身体机能。
逐渐发展下来,许是心绪轻松与多训齐举,她居然比在巴克武府还强健许多。
后来,她又在码头务工之时,救下秦诗眉,遇到杨伯伯,杨伯伯教授了她浑元功功法。
那是25岁临近的一日,同往日一样,陆瑶去寻营生。
她去了一家武坊做伙计,招呼众人。在那里,认识了孙娥宁,孙娥宁比陆瑶大一岁,亦是武坊伙计。孙娥宁,是个坚强,勤劳,善良之人。陆瑶与孙娥宁,日日相处一处,感情笃真。
一日,她二人忙活着,武坊来了位身形壮阔,面目冷峻之人。那人,只说是来武坊看演武场比试。
陆瑶二人见其面冷,未多做打扰。
那人来武坊来得频繁,后来几乎日日都来,渐渐便与陆瑶与孙娥宁等人熟悉起来。但均是武坊众人中偶尔问答一两句,并无私下交谈。
陆瑶当时,心绪逐渐打开,言行多见活泼,与武坊众人,相处欢愉。
那人却相反,他永远有着一张生人勿近之面目,武坊众人都有些怕他,亦不会主动跑去结交。
陆瑶从未畏他,但亦无心相交。
当时之陆瑶,仍然困于霖城各个角落,做些活计过活,这与她期望远远不符。她虽已努力度活不顺之境,但时而还是陷入迷惘与低迷之中。故而一心寻思未来路途,无心留意太多。
但同于武坊停留月余,自有许多细微交汇之处。
初来那日,他一脸寒冰坐于演武场边上,陆瑶与孙娥宁众人说笑着。
“陆瑶,那你觉着,姓何之人最不可靠?”有伙计问陆瑶。
“姓袁,我认为姓袁男子最不可信。”陆瑶如此说着,一帮人一通嬉笑往来。她此前见过几位姓袁男子,有些一言难尽,便脱口而出,戏耍言语。
此时,却见孙娥宁脸色有些怪异,她不停拽陆瑶衣角,目光撇向一旁端坐之人。
陆瑶有些不解,却还是与众人说笑着。她甚至都能看到,那个万年冰山来客,听到“袁姓男子如何如何不可靠”之时,嘴角似乎也笑了一下。
“阿宁,你方才为何拽我,有哪里不妥吗?”陆瑶完毕归途中,问孙娥宁。
“……”孙娥宁白眼翻飞,长叹一声,“陆瑶,方才旁近那位冷面客官,他就姓袁,他叫袁炙中。”
“啊……”陆瑶一时有窘。
“那我岂不礼貌缺失,当时还反复谈论说笑了几回。”陆瑶有些懊丧。
“难道见到他笑,是我生了错觉吗?”陆瑶心里迷糊。
又一日,演武场演练间隙,寻人比试,那袁炙中便上去了。
他英武出众,身形比寻常男子高大,面目端顺。虽常冷面,陆瑶却觉着是个亲和柔善之人。在演武场上,他武艺超群,此间无有对手。
“袁炙中真是个很好的武者。”陆瑶心道。
“陆瑶,袁炙中比试之时,似有望向你所在方位?或说,他好像就在看你?”孙娥宁说着。
“啊?应是你看错。”陆瑶有些意外,每当场上比试,她这类伙计,便开始低头寻思个人琐事,偷闲片刻,并不会总是盯着场上。她未看见,亦不在意。
有一日,陆瑶帮人擦洗演武场客人坐席。听到伙计传讯,说有客官要问责,陆瑶行去,是袁炙中。
他冷面训斥“坐席擦洗如此粗漏,如何对得起来客,作为一名擦席小厮,你实在不合规格!”
“坐席擦洗,是我帮人代做一通,已自做足,您再细看。”陆瑶见他如此严肃端位,便隐隐回呛一两句。
他听及此,不再说些什么。
陆瑶归来后,心内还是有些小气,她平素不喜见高位之人自恃高大,随意对下位无礼相待。“你又端什么架子。”此后便不再去袁炙中近旁做活。
如此过了十数日,陆瑶见袁炙中未再斥责他人,不像傲慢之人,亦不再对他树立敌意,恢复了普通往来面目。
武坊时日渐长,众人齐聚小檐之下,她慢慢看到袁炙中更多面向。
袁炙中独自端坐时,陆瑶看到他,仿佛看到一位幼稚孩童,整日板张面孔,其实他真不喜与人亲近吗?
陆瑶行至面前,“袁教头,吃串糖葫芦吗?”陆瑶对一应武坊人士,大多都称教头。
“哦,不了,多谢。”袁炙中有些慌乱而生硬地拒绝了。他那种人,一副老成持重模样,陆瑶也未期望他能当众愿意吃糖葫芦。只不过做此举动,是希望传递善意,令他知晓,若他孤独,可以与众人同处。
袁炙中,对陆瑶,亦多有帮助。
一日,武坊营业完毕,下起大雨,陆瑶未带避雨用具,天色不早,等到雨停,不知归家又到何时。
“陆瑶,我有雨具,你拿去用吧。”袁炙中说道。
“那你呢,袁教头?”陆瑶见众人已是走完,便问着他。
“我男儿身体,淋一淋雨,不算什么。”袁炙中轻描淡写。
“不用了,袁教头,我自行设法归家。”陆瑶答道。
“那我送你出这条街吧,至少此街同路。”袁炙中说着。
“那多谢你了。”陆瑶见他无意推脱,只是随手帮助,便不再拒绝。
“你日日心急归家,有许多要忙吗?”袁炙中边行边问。
“嗯。”陆瑶其实只是想归家休息片刻,再增健身体。
“我还期望,你能在武坊,多营几刻呢。”袁炙中以玩笑语气说着。
“那对我这样的伙计来说,并非乐事。”陆瑶玩笑回应。
但二人都觉出,气氛有些变化。
袁炙中笑笑,不再说话。
“哇!快看!有虹桥,还有红霞!”陆瑶一时有些忘记身旁是袁炙中,看到雨后虹彩贯通天空,远处天幕又是红霞漫天,她太欢喜此类,心性又跳将出来。
“……”未得回应。
她才记起,身旁之人,是不苟言笑,似不通人情的袁炙中。
“你这样怎得人生欢趣,连虹彩与红霞这样烂漫的景致,都不能令你动心一刻吗?”陆瑶问着袁炙中。
“嗯,甚美。”袁炙中应和。
“还不如不言。”陆瑶心内道,他还是不能同感吧。
“陆瑶,雨已停歇,那你便归家吧。”袁炙中说完便走了。
陆瑶行在路上,心潮已有起伏。她隐约觉着,袁炙中是有心无口之人。
她陆瑶,经年蹉跎,并未对爱失去期望。过去五年,也许往后还有许多年,若她遇到真心,她还是会勇敢选择。
“袁炙中有心吗?”陆瑶问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