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信

“我靠，不是吧，真的不认识？”简池整理完从卫生间走出，“你们小时候见过，一点印象都没有？”

戚文谦摇头，大麻花辫女生愣住片刻也跟着缓缓晃头。

“戚文谦，这是你表妹，你大舅最小的女儿——简汀兰，你毫无印象？”

“没。”

一想到大舅和二舅面对遗产分割的恶心嘴脸戚文谦就感觉想吐，尤其是大舅和舅妈，这两位全程冷静、心思缜密的处理事情，为自己辩驳的样子比做事粗鲁的二舅更恶心……

这样的爸妈能教出多好的女儿，她来干嘛？戚文谦冷眼旁观，漫不经心地坐下，轻瞟了简汀兰一眼。

“简汀兰你对你戚文谦哥哥还有印象吗？”

简汀兰啊的叫了一下，她慌忙的捋着自己的大麻花辫子，“我真的没有印象，看着跟小姑你一起过来的，就猜这应该就是戚哥哥了，就跟着叫了……”

“你们俩小时候还一起去港市的迪士尼玩过，我记得我还给你们拍过合照呢？竟然毫无印象？”简池有些无语，她用饮水机接了一杯温水，脚步迈动突然想起来有事还没有交代。

“戚文谦，给你的东西晚上再给吧，我先要去处理一下工作，待会儿咱们下午一起去看姐…… WiFi密码你去问简汀兰其他的有事别吵我。”简池像工作一样计划下午安排，回房关门。

表兄妹二人留在客厅里面面相觑，戚文谦开口让她坐下，简汀兰这才想起来自己一直站着。

看她拳头攥得那么紧的僵硬样子，感觉比我还社恐，于是戚文谦只好率先打破沉默，主动去问她WiFi密码，然后问她到来的缘由。

“你为什么来江城了？小姨明明说你在港市读初中的。”

平静的凤眸里波澜不惊，如同一潭没有起伏的死水，声音更是凉得毫无温度。

“嗯！我，我……”简汀兰捏紧自己的过膝净黑短裙，本来语速就慢的她说话更结巴了，“我听说了姑妈的事情，非常震惊……非常难过！——所以，所以就想着错过了姑妈的葬礼，趁着假期过来给，给姑妈扫扫墓探望一下！”

哦？竟然是好心。见她一面惶遽模样，戚文谦态度也缓和了几分，可惜并不多，“你自己来的还是你爸妈叫你来的？”

“我……我爸妈都说不必过来，所以我是自己偷偷联系小姑，然后麻烦小姑从机场接我来的……”简汀兰听表哥的语气平缓了些许内心的紧张才减去几分，“姑妈，之前一直挺喜欢我的，我还去过她位处，借过好几本书我想过来还给你，也想，也想想亲自过来看看她……戚哥哥，你……你节哀，请心情放好一点……”

简汀兰完全不懂自己父母与戚文谦简汐遗产的纠纷，她这个经常被姐姐哥哥欺负的老幺天真的以为戚文谦对她这么冷淡，是因为丧母不仅心情不好的原因。

“嗯……”戚文谦闭眼长呼一口气，看来我错怪她了，好像确实是好心，他扭头看见简汀兰还是一幅受惊的小鹿的惊厥模样，离自己很远缩到沙发最角落，不免有些哑然失笑，“坐那么远干嘛？待会你小姑开门以为我欺负你了，你别太紧张，我只不过最近一直没怎么睡好，脸色不好而已。”

简汀兰点点头，她上头有大姐和二哥，因为年龄小从小经常被哥哥欺负，找最大的姐姐哭诉，姐姐青春期不想理她，父母从商在家时间少，觉得小孩子打打闹闹很正常，因此简汀兰就养成了说话慢的性格懦弱。

她直到下午坐车去墓园才颤颤巍巍，试探性的和一同坐后车位的表哥说上话。

“你长得跟你父母不太像啊……”车速急驶，戚文谦看着她的娃娃脸逐渐没有那么紧张开口。

“嗯，他们都说我长得像奶奶……”

戚文谦想回忆一下外婆的长相，可惜并没有想起相关记忆。

从对话戚文谦得知，她虽然胆子小但是学习成绩还是非常非常不错的，港市某所女子学院一年只招两个大陆学生，简汀兰就是其中之一。

明明胆子这么小，还跟一个人坐飞机来到江城，感觉她是个窝窝囊囊但能干大事的人。戚文谦看着窗外熟悉的风景。

除去下葬那几天，自己都已经是这几个月第三次来了。

戚文谦站在母亲墓边，刚开始来这心如死灰，内心沉重，再到上次清晨独自踏露而来的心凉悲伤，大抵是上次和筱筱一起来逐渐接受了，此次前来倒并没有多么内心复杂。

……反道是简池一改刚才白日的潇洒自在，继简汀兰给姑母说完话，偷偷的躲着守墓人在禁火的墓地借简池抽烟的打火机烧了自己的慰问信后。

简池半蹲着，盯着大理石墓碑上简汐照片许久，然后站起转身让两个小辈先离开，她说她有话想单独对姐说。

简池在墓前说什么无人得知，戚文谦只记得简池从墓地探望完回来的时候烟味很重，她似乎就在墓前抽了几支烟，遇见外甥侄女她并没有急忙上车。

反而是转身走向一旁的垃圾桶，在口袋里摸索，把香烟和打火机一并丢入，扔的时候戚文谦看见了简池的杏目坚定如磐，闪烁着毫不动摇的决心和勇气，她说话的声音郑重而坚决：

“简汐，我答应你，最后一支烟，从此我再也不抽烟了。”

戚文谦在一旁有些惘然，原来她下定决心要戒烟了，早知道她在车上要抽最后那几支就不拦着她了。

简汀兰留在江城的时间非常短，基本上刚刚和戚文谦熟了就要走了，挥手告别她后，姨甥俩返回小区。

简池回到房间门，想从口袋摸烟的手止住，她深呼一口气，从柜子里拿出一个带锁木盒递给了戚文谦。

“是你妈要我亲手给你的，神神秘秘的拴了一个带锁密码，说是你的生日，等她不在了之后你再亲手打开。我本来以为里面是遗嘱的，当时我动了遗嘱在这里面的念头，想打开的……”简池目光灼灼，说话跟柔弱的侄女完全不同，底劲十足，“——后来我想起……我根本就不记得你生日。”

戚文谦点点头接过，“不愧是亲小姨。”

“你自己去客房看吧，刚才阿姨已经在房间收拾好了，不急的话我明天送你回去……”简池揉了揉疲惫的眼，伸了一个懒腰表示自己继续去处理工作了，指了指浴室的方向便又去忙自己的了。

虽然戚文谦很想立即打开，但是简池从公墓回来，满车的烟味极大，他最终还是选择洗完澡。穿着干净的睡衣坐在床上，再慎重、屏息凝神地打开木盒。

不曾想，小小的木盒里面空间更小，除了一张折叠的纸张后便只有一个U盘了。

看着那张被字迹笔墨浸透的纸张，戚文谦小心翼翼的拿起来，展开的时候更是听到自己的紧张的呼吸声。

：小谦，生日快乐！我是妈妈，见字如面。

触目可及的又是简汐行云流水，轻盈飘逸的连笔字体，戚文谦的心更是如同被人捏紧了一般，跳得厉害。他喘着气，放下信调整自己的呼吸才敢继续看。

：很抱歉以书面的形式给你留言，在你生日那天的书信里面写这样的内容。

我有预感，大概你看到这封信时我已经不在人世了，我很抱歉以这种方式与你对话。

我得癌的事情大概是一二年前的夏天，我当时与男友正在海滩游玩，感受波浪穿过脚踝的凉飕飕的感觉，向前奔跑时。

我就在那刻就突然脚麻了，但是我们两人并注意，一整只腿脚突然麻了一会儿，他背着我在岸边休息了一会儿，又好了。我就继续在外国工作了。

一直到某一天头痛、眩晕依次加剧。我同职位的同事突然在工位上倒地，心肌梗塞，上午去医院下午就去世，这导致我突发奇想，想到了检查一下身体，结果就查出了脑癌中期。

当时知道这个消息，我简直以为老天给我开了个巨大的玩笑，我一个人蹲在异国他乡的大街笑了好久，笑到最后满脸泪痕，才彻底接受现实。

很抱歉，我第一反应就想起了我的妈妈，她就是心脑血管疾病去世，没想到自从她的离世这才刚刚十年，我也查出了这种病。

然后再想到你，我在想我得病了你怎么办，十几岁丧失母亲会不会很难过？虽然我知道我并不是一个多么合格优秀的妈妈，但是我第二反应就是遗憾，大概我俩本就浅薄、不深的母子情，更要戛然而止了。

但是我不想放弃，我不想为命运低头，听完医生的建议和治疗后我就辞去了所有的工作，住院后我联系了简池。

她似乎比我想象中平静，问我要不要和家里人联系，通知我的病情时。

我的内心第一反应是不。

我并不服输，我并不觉得这个癌症会死人，我想先在医疗条件最发达的国家治疗，我在国外你们也探望不了我，也见不到我。我并不想破坏影响你们的心情，我那时候很乐观，我觉得我能活下去。

当时我到底还是没赌赢，这个病的蔓延效果比我想象中快得多。

生病的时候我看着窗边异国的景色，我突然很想家。虽然医生和简池都不同意，因为医生说经过开颅手术后我突发脑溢血永久昏迷不醒的风限非常大，我也不知道哪天会突然昏迷不醒，所以我想趁我还醒，还有意识时想去见见你。

今年年初的冬天，我回国后就下一场大雪，简池刚刚陪我落地，安排完住院要事后就收了澳洲的工作事项。她推脱了几天，难受了几天，终于向问我的建议时，我说一个女人永远都不能失去工作，我建议她应该去时。

她抱着我放声痛哭，这是我得病以来第一次见她哭，当时她听说我得这个病，懵圈后她也只是拍着我的肩，坚称一定能治好的。

我治病、化疗、做手术再难受我都没有见她哭过，那是我继爸爸葬礼时第一次见她哭这么伤心。

如果不是我一再坚持，她肯定要辞掉外国高薪岗位来陪我，她表示如果自己到了，下次看不到我怎么办？

我愣住，然后我说我去找哥。

但是……有两位哥哥在，我就更不知道能否能再次见到你了，戚文谦。

我不知道我什么时候才能见到你，不知道你和脑溢血哪个更先到达？

最终面对哥哥对于你的提问我多了一句嘴，我说。

如果你们忙的话，联系戚文谦改成我不在了之后，也行。

他们听进这句话，似乎也真的没空联系你。

我不能接触电子辐射，自从得病之后，许久没有碰手机电脑，我每天都想着该如何面对你，应该如何告诉你这个事实。

身体一天天愈发虚弱，劳累，我似乎也猜到了，与你大概见不到最后一面了，所以我最终决定写这封信来告诉你。

戚文谦，很抱歉，作为妈妈活的时候没有好好对待你，死了还要让你猝不及防。

抱歉，留给你一个这么难堪的结局。

我不知道我措手不及的离开后你是什么心情，伤心也好、遗憾、痛苦、哪怕是怨恨也罢。

我都希望你能好好活着。

生命是一个非常宝贵、脆弱且坚韧的东西。

健康有的时候不在乎，没有的时候才会珍惜。

当然，倘若你为我的被迫的离开感到痛苦，伤感我的寿命为什么不长，这么短之时……

我想告诉你戚文谦，我并不在乎生命的长短，我只在乎生命的厚度。

我简汐这一生，读书的时候，逃学酗酒；瞒着父母谈恋爱，父母不要我嫁谁，我偏要嫁给谁。旅游，探险，设计众多作品、书画……U盘里是我这快四十多年所有的照片，视频，设计成果。

看到这些希望你并不会再感叹我活的寿命不够长。

除了没有看到你长大成年，给予你一个良好的童年、完整的家庭。没有看见简池结婚生子，我简汐似乎也并没有太多遗憾。

——请不要惋惜我逝去的年龄太短，别太耿耿于怀我的离开。

我也并不害怕死亡，我只害怕我死了你们没有一个人记得我。

只要你们还有人能记得我，我才不枉在这人世间活过一回。

人生不过数十载，莫要空虚活一回。

戚文谦，以后的路，很抱歉，只能让你一个人慢慢走了。也不知道你今年生日过得怎么样，这么久也根本就没有联系你，上高中的生日里有没有谈女朋友替我陪着你呢？

写下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感到时日不多，薄薄几页纸，我也改改停停、琢磨了数天。

我并不擅长写书信，千言万语，也不知道怎么形容。你也知道我很讨厌当时的上学迂腐的国文老师，我只尽可能的想表达我所想告诉你的全部。

只希望你能健康快乐，理解并接受我的选择。逐渐释怀、习惯我的离开。

请记得我，要好好活下去，活出生命的厚度，你要知道，无论发生，妈妈始终都会爱你。

——简汐 20XX年1月28日

短短几张，写着不满2000字的信纸，戚文谦手指颤抖，蹲坐在床上看了许久。

由一开始的介怀，痛心，最终随着眼泪的夺眶而出而随着释然。

眼泪滴在颈脖处带来一丝冰凉，戚文谦放下信，摸起脸颊才发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

伏下身，他先是低声抽泣着，声音越来越大最后双膝一软整个身子都扑倒在床，这好像是自己四月份妈妈离开后首次纵然落泪，他情绪逐渐不受控制，终于深夜里卧在床上失声痛哭。

一直以来他都在隐忍坚强，此时唯有妈妈清晰的写满前因后果的书信才能使他忍了这么久的泪水彻底决堤。

憋了这么久都没失控的情绪刻根本控制不住，他的泪水从通红的眼眶里流了出来。他抽泣着，那张平时一直淡定平缓的脸上此时都是泪水。

泪眼朦胧中他摸索出了木箱里最后一个 U盘，这里面还有没有什么别的内容……戚文谦抽泣着缓缓坐起，我想看看。而且，他起身，我还有话想问小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