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发源太湖的吴淞江自西向东进入上海,松江即因吴淞江得名。唐时初置华亭县,元时升为松江府。生民繁延,百业渐兴,明清已成东南都会,并成为当时著名的纺织中心和鱼米之乡。
远古时期,黄帝统治中原。而吴越依旧是一片蛮荒。相传其间松江一带河野纵横,民生凋敝,涝灾频繁,饥馑遍地。江中更有河神作恶,每到春耕秋收时节,河神兴风作浪,催动大水四处泛滥。
乡民苦于灾情,于每年八月月明之夜,将一猪、一牛、一羊祭祀河神。无奈河神喜怒不定,田亩一年辛劳,常常毁于一旦。
传说吴淞当地有三户贫民人家,农忙时互助帮补,农闲时则结伴江中捕些鱼虾。不料一日河神施虐,正值壮年的三个男子齐齐遇难,家中栋梁倒塌,各家登时举步维艰,每日里食不果腹。
三户家中各有一位幼子,分别名叫金塔、银剑、青龙。劳壮倾折,孤儿寡母日子更见艰难。所幸乡间有一老者,手巧善织,每年秋分时节,取芦荻陈皮,晒干分丝,编成一种渔具。该渔具圆口方体,状若草庐,因置于水中,故称之为渔沪。
那老翁宅心仁厚,心地善良。每将所捕小鱼小虾,悉数接济身边贫穷人家,或以渔沪惠赠乡邻。三户孤儿寡母受惠最深,因感念常年救济之恩,便恭称老翁为沪公。
那三位幼子渐渐长大,出落成三位英俊少年。金塔长相敦厚,年少老成,行事稳重;银剑英姿飒爽,侠肝义胆,刚烈勇猛;青龙虽为年少,却富有智慧,精于谋划,善于驾驭大局。
传说大禹治水黄河,巡游山泽,曾经吴地而至越国,并于吴淞江畔停留三日。那沪公引领乡亲,箪食壶浆,恭迎于前,而三位少年殷勤供奉茶水于后。
众乡民钦慕大禹治黄河之大德,心怀敬仰,备尽家中薄粮而进飨,不敢稍有懈怠。
其时境内有三座天然山峰,其一多方石,其一多圆木,最高一峰则多野果。大禹临行,将沪公并三少年召至野果山岭,嘱曰:“华夏地大物博,却产稀民饥,时力未济也。唯其人尽其力,物尽其用,机尽其时,天地和合,方可兴盛延绵。”
复谓三少年曰:“少年当强筋骨,壮志气,践于行,谋于远。为百姓担责,以天下为任,则我华夏必兴盛矣。”乃将降河神、治恶水之要予以面授,三少年叩首领命拜别。
大禹即行,三少年便于峰顶引火祭旗,祝祷天地。祝祷即毕,乡民共推三少年以为将,沪公以为谋。众人共议将乡勇分成三部,发起了疏浚河道、勇斗河神的治水之战。
三少年既有分工,复有合作。那银剑擅使双剑,带领第一部青壮少年冲锋在前,勇斗河神,将那河神打得气势萎靡,步步后退。
金塔擅使铜鞭,带领第二部乡民取方石筑堤,取圆木造车,清淤泥,修沟渠,疏浚河道,稳打稳扎,固防守成。
而青龙擅使一柄长枪,带领第三部左右兼顾,前后呼应。青龙长枪不以璎珞装饰,却以红旗裹身。
青龙临阵,指挥时挥舞长枪展开大旗,调度军民,鏖战时则将大旗裹于枪身,枪头如花,寒光闪闪,枪身如龙,游走翻滚。而金塔、银剑一左一右,开合腾挪,进退有据。三少年犹如蛟龙出海,气势磅礴,攻守兼备。
沪公则调停乡民,保障后勤,饮食粮草,不绝于道。
经过三年酣战,吴淞江治理渐成正果,众人将江中疏浚出来的淤泥堆成六座山坡,合并原有三座天然山峰,以九星之形,久安之义,并为松郡九峰。
九峰既成,水患始安。往年歉收的乡民,终于迎来丰收之年,庄户始有余粮。三少年聚集众乡亲于主峰喜庆余年,并商议九峰之名。
往年歉收,乡民多于主峰采野果果腹。今始方有余年,喜粮食满仓,果实遍野,众人嘉庆收成,并议主峰名为余山,取年年有余之意。
沪公谓曰:“月盈而亏,虚怀不溢。本地虽稍安足,下游灾涝频仍,安可自得?始有余当虑不足,不可忘大禹之训诫,居安思危,丰而备歉。”
乃议可取余而思歉,以示诫勉。三少年皆附其议,乃定名为佘山,即余稍不足也。
众人乃共议其余山峰之名,并请沪公定夺。依次议定如下:
南侧一峰多有岩石,治水期间取石筑堤,河堤坚固,乃定名昆山,意为河道坚固如山岭之意。
北侧一峰多有大树,治水期间取木造车,即名为凤凰山。意为筑木之所,凤凰来仪。
以上三峰,为天然之峰,各盛产蔬果、岩石、圆木,概为物尽其用也。
其余六峰,逐一定名:
清淤期间,因有一厍姓老翁,年已八旬,却与少壮同修水利,所居侧峰定名为厍公山。另有一薛姓村妇,领众妇弱织衣造饭,往来不辍,其居所在便定名为薛山。两峰意为人尽其力也。
治水期间颇赖牛马往来清运,辛苦劳作,待其年老西驾,皆厚葬于东侧一峰,定名为天马山,意为畜献其力也。
偏西一峰,状若马车之横桁,即名为横山。与天马山合有车马络绎、往来兴旺之意。
另有能工巧匠,于一峰边修造治水工具、清污车辆,凡治水工具颇具机巧,所在之处便定名机山。
又因前方治水,后方农耕不息。农务劳作,当合时令,随季节。春耕秋收,夏作冬藏,时令之重,农耕根本也。故将一峰定名为辰山。意为业有其时也。
九峰之名,对应天地时,人畜物,合为天赐粮果,地产木石,人尽其责,畜献其力,物有机巧,时当珍惜之意也。
松江之所以被称为上海之根,既有人口溯源的因素,最重要的一点,乃是先人从松江沿流而下,整顿水利,变滩涂为良田,培育了农业基础,使人口逐步聚集,故而有此一说。
沪杭高速在松江西有一个出入口名为大港,下了高速出口,迎面就是光华路,路口处“国家高新技术开发区”的标识,在一片绿意盎然的草地上方整雅致,光华路两侧绿树茂密,樱花烂漫。
在路北侧光华工业园第三幢厂房外立面上,写着“世飞智能”几个大字,二楼西侧的会议室里,透过磨砂的玻璃门,隐约可以看到几个人围在长条形的会议桌边,会议室里断断续续传来了激烈的声音,一股焦虑紧张的气氛弥漫到了室外。
“这批配件如果要重新生产,按时交货就没有可能性了。按合同规定,我们不但要全额退回客户两百万的预付款,另外还要补偿两百万的违约金!谁来承担这个责任?”这是合伙人肖启铭的声音。
“这批配件试过样,我也专程去外协厂家检查过,当时抽检的精度是在±0.005 毫米之内,为什么批量过来的误差达到了±0.01 毫米……”生产总监高令岗的语气听起来颇为不安。
“那你说现在怎么办,这么大的损失,你承担得了责任吗?”肖启铭有些气急败坏。
“如果抓紧时间重新生产,最快要多少时间?”耿至行无奈中带着点期望。
“这个精度控制确实有些难度,生产流程也比较长。最麻烦的是,这个是进口材料,而且是特种规格,常规进料环节都要三周左右,最快不可能少于两周,再要全部重新加工,没有一个月肯定难以完成,”高令岗在纸上一边计算着,一边说着,“但是一个月之后,我们安装、调试至少还要两周。”他顿了顿,继续在纸上勾勾画画。
“而现在距离交货期只有三周,报废这批零件,重新生产的话,无论如何是没有办法按期交付的。”高令岗给出了最终的结论。
会议室又是一片沉默。
“如果将这批配件安装上去,对成品的影响到底有多大?能否将就着使用呢?”停顿了少顷,肖启铭问道。
“最终成品精度等级肯定会下降,但表面上看不太出来。短暂使用可能问题不大,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误差会逐步扩大,到时候会造成什么结果,就不太好说了。”高令岗回答。
“要不就这样装配上去吧,先按期交货,扛过眼前的难关再说。”对于眼前这个现状,肖启铭心想,与其血本无归不如死马当个活马医。
“这样做风险太大了,而且对公司日后的信誉也是致命的打击。”耿至行表示反对。
“现在不是信誉不信誉的问题,”肖启铭面有怫色,“现在是公司能不能维持下去,员工们会不会丢饭碗的问题!”
见肖启铭态度已经很明确了,几个管理干部也纷纷开始表态。
“这个客户我跟了很久,耿总、肖总也多次出面,好不容易争取来的,”销售主管施含薇是一位年轻女孩,她继续说道,“如果我们违约的话,实在是不好交代。”声音不大,但语气满是焦急之情。
“如果我们要赔偿客户全部损失,”一直缄口不言的财务开口接过销售主管的话茬,“账面上剩余的资金无法保障公司的正常运转,本月员工的工资都支付不出。”言毕,她觉得自己刚刚讲的话个人情绪过于明显,为了表示她是出于公心,又补了一句:“预付款都已投入到材料当中,公司自有资金还投进去一大块,除非一个月内能够募集一笔资金回来。”
会议室的气氛压抑,大家的态度大多倾向于把不合格配件装配上去,除了尚未表态的高令岗。
“要不大家再仔细思考一下,争取想想办法,”耿至行先行起身,结束会议,“看看还能不能有更好的解决方案。”
出了会议室,外面已是漆黑一片,耿至行转身来到自己的办公室,摘下眼镜,双肘撑在台面上,把整张脸都捂进双手中。
世飞智能科技是一家机器人应用的设备制造公司,核心业务是视觉控制智能机器人,通过机器视觉,控制系统机器人将芯片放置于触点吻合的指定位置,然后将基础程序书写到芯片当中,是芯片制造产业中的后道配套链条。
四年前,耿至行开始创业,先是一个人做些控制编程的外单,小有收成后创立公司涉足配套部件的制造。公司初创时只有三个人,耿至行业务、技术、生产事事亲力亲为,公司也渐渐有了起色。
一年后,耿至行计划做成套智能机器人,第一台设备研发完成后,进一步量产时资金缺口较大。在产产品的利润贡献有限,新项目无奈被搁置了下来。
肖启铭是他上一家公司的同事,家境殷实,父母对儿子颇为期待,两个人在一次偶然机会的交流后,激发了肖启铭的兴趣。二人经过多次讨论,肖启铭决定向父母借两百万,投资到这个项目当中,作为合伙人进入了公司。
由于技术上的领先优势,公司慢慢稳定下来,累积了一定的客户,总体上在逐步发展当中。三个月前接到的这个订单,正是公司发展中的一个重大转折,公司投入了大量的人力物力,耿至行也曾亲自去各外协厂家盯货抽查,均没有发现问题,没有想到在最关键环节上,在最急迫的时间里,出现了最难以解决的难题!
他用手揉着太阳穴,看着肖启铭走进他的办公室。肖启铭的语气里带着明显的情绪:“小耿,如果这次事情处理不好,那我们公司就没有生存的必要了,大家辛苦这一场,最后落得一地鸡毛,相信你也不希望看到这一步的。”
“我知道,让我再想想办法。”耿至行回答,看着肖启铭一言不发就转身出去,他心里也颇为急躁,一种巨大的压力压得他喘不过气来,望着窗外边的马路上孤灯昏黄,树影飘摇,他脑子里空空荡荡的,却又逼着自己提起精神,面对当前这个生死攸关的危机。
早上,窗外刚蒙蒙亮,凌晨才少睡了一会儿的耿至行就已经睁开了眼。创业之初,为了节约支出,耿至行在办公区的一个十几平方米的值班室里放了一张沙发床,过上了以厂为家的日子。尽管几年来生产慢慢稳定,但公司资金一直捉襟见肘,加上常常加班到深夜,生活又比较单调,耿至行也就一直没有在外面租房。
一晚上的思考,也没有其他可能的解决方案,眼下只有和客户沟通一下,看能否把交货时间延期一些。即便是在货款上损失一些,也远比终止订单损失小。
对方听说是世飞的总经理来电,态度十分热情。在简短客套了几句之后,耿至行语气尽量自然地问道:
“我们有一批配件出了问题,质量检验时没有达到标准,可能需要重新加工,您看咱们交付的日期能不能稍微延一延?”他惴惴不安地说。
“这个不行的,耿总!”对方一口回绝,态度坚决,“这已经是我们所能给到最宽限的日期了,不是我们不同意,而是我们也同客户签订了协议,你违约,我也就违约了,这样我们会很难看的。”
“噢,好的,明白了。那我们再想想办法。”耿至行不无失望。随着电话挂掉的“嘟—嘟”声,他内心感觉又多了一块沉重的石头。
现在不仅仅是自己违约的问题,还牵涉到客户违约。当时他曾多次出面与对方总经理沟通,对方出于对他的信任,给了这个单子,而现在由于他的原因,使对方也陷入风险之中,他深感压力巨大。
肖启铭听过客户的态度后,更加坚定了要将不合格零件安装上去,先行交付的决心。
“这样做隐患太大了,”耿至行站起来,“日后一旦产生问题,肯定砸了我们自己的信誉,毕竟我们是科技型的公司,以后的路还很长呢。”
“兄弟,你现在讲信誉?还以后的路很长?我们如果这一关过不去,还有以后吗?”肖启铭看着他冷笑道。
“企业当前是面临比较大的风险。可是如果我们明知配件有问题,还继续装配发货的话,那我们一直所宣传的诚信原则就变成自欺欺人了。也违背我们强调的做人做事的道理,以后我们怎么要求员工用诚信来做事,怎么交代一直坚持的企业经营原则呢?”耿至行直直地说道。
“原则?道理?”肖启铭也努力控制着情绪,“你也听到了,即使现在投入生产,也不会有太大的问题,等这个难关渡过了,我们再找机会弥补。
“最重要的是,我们需要活着,如果公司都死了,跟谁讲原则?
“大家都是真金白银地投进去,谁也不想打水漂,是不是?”肖启铭连珠炮似的一句接着一句。
肖启铭的这几句话,给了耿至行很大的压力。尽管他说的是大家真金白银投进去,但实际上项目扩大时,真金白银拿出来的是他。耿至行除了原来公司里的部分积累,一部分靠的是技术股。所以这句话的言下之意,耿至行自然是听得明白的。
接下来的几天,耿至行不断地和材料商、加工商沟通联系,同时发动不同部门的人员四处寻找,看其他厂家有没有同样的可替代的配件,无论价格如何加码。
公司内部的压力也日渐加强,肖启铭已经指令开始安装工作了。
“要不我们干脆把事情原委说明,告诉对方这个情况,先降低品质交付,以后给他返回替换?”耿至行和肖启铭商量。
“当然也可以,但是如果你挑明了,本来还能先交付的,也可能变得交付不了了。放在明处,事情肯定会变得更难办。
“也就是说,说不定想蒙混一下的机会也没有了,”肖启铭顿了顿说,“那可真是自己把自己架到死路上了。”
“但是客户也是急着生产交付的,哪怕次品率高一点,损失毕竟有限,我们来承担就是了,客户也很有可能会接受的。毕竟他们也等着这批设备。”耿至行说。
“你要想明白,不说可能可以正常交付,有问题,也可能不是马上发生。说了,也许就真没有机会了,你说,说了的目的是什么呢?为了什么呢?”肖启铭说道。
“我觉得心安一些,不说就真的是蒙混了,说了至少是大家共同解决问题,我们可能会损失一些企业的信誉,但至少还能保留着为人的信誉。”耿至行依然坚持着。
“那你的意思是,宁可牺牲公司利益,也要保留个人清白咯。”肖启铭反问道。
耿至行有些压抑,他知道这样的讨论他始终是处于弱势的地位,但他也不想轻易放弃。他语音干涩地说:“要不我还是向客户再争取一下吧。”
他走到办公室,把采购部门、技术部门、销售部门的十来个员工全部召集到了一起,分头安排:
“采购部门的同事,再和材料供方协调一下,看看能不能提前拿到材料,如果不行,看一下他们给其他厂家供货的,有没有可能匀一部分材料给我们,哪怕规格尺寸大一点,浪费一点,尽力找一找。
“技术部门几位同事,你们去查一查各种零配件供货平台,看有没有同类的配件可以替代使用的。只要精度能达到,以最快速度采购一些,不论价格。
“销售部门各位,你们看下有没有认识的同行或者相似的厂家,寻找相同的配件。如果有的话,不管价格高低,争取借过来或者买过来。
“技术部门马上把图纸和要求发给各位,大家共同努力,谢谢大家了。”
安排完相关工作,耿至行回到办公室,内窗的一侧正好可以看到车间的生产现场,这一批产品已经在紧锣密鼓的安装当中。他沉重地打开电脑,输入一个个关键词搜索网上的信息。
虽然做了安排,但他自己也知道完成的难度非常大。机械行业配件规格多,型号复杂,而他们的设备从材料到尺寸都是非标准件,要找到替代品无疑是大海捞针。但现在即便是大海捞针,那也得努力捞一捞了。
搜索了半天,打了十多个电话,始终也没有找到一丝有用的信息。临近下班时,他打电话给高令岗。
“第一台设备大概什么时候能安装完工?”
“大概还有十来天就差不多了。”
“这样吧,你让安装人员加加班,争取在一周内安装完成,程序这边也还有几个地方需要完善,我来改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