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酒不醉人人自醉
砰砰~砰砰，心跳撞着希娴的胸膛，两颗心隔着厚厚的冬衣，却依旧清晰地共振着。
方磊不舍地托着希娴的下巴，无比宠溺地看向她：“别再离开我。”
目光沉沉，令希娴气息不稳。
方磊又轻轻地啄了一下她的唇，嗓音低沉：“和好吧？”
希娴默然。
五年了，那些曾经带给她的伤害，她是否真的不在意了？
她不知道，也许她还没有……
下巴仍被方磊温柔地掣着，那眼神中的烧灼令希娴避开目光，就在她别过头的一瞬，那近乎哀求的眼神落入方磊的眼中，方磊冷静下来。
方磊慢慢地放开了希娴，换了平静的语气说：“谢谢你陪我过生日。我送你回家。”
希娴想问方磊的那个问题始终没有问出口，她害怕的只是从方磊嘴巴里说出来的那个答案本身，因为无论他回答什么，她都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走出店外，后面的服务生还在鞠躬告别。老周已将车停靠在路边，方磊绅士地帮希娴拉开车门后，依旧绕到另一边再上车。
车子在夜色中缓慢地行驶，平安夜的街道更胜于往日的繁华。方磊的手轻轻覆在希娴的肩上，眼睛随希娴的目光，静看车外的风景。
霓虹交错的淮海路，一个个精美的玻璃橱窗在快速地后退。希娴看到Cartier的牌子，红底烫金的硕大广告反射在漆黑的车窗上，她若有所思。
看了一会儿。耳边传来方磊的叮嘱：“临睡前喝点牛奶，养胃的。”
“嗯，胃已经没事了。”希娴乖顺地说。
车子拐进了旁边的思南路，安安静静的梧桐树立在马路两旁，幽静的氛围取代了刚才的热闹。
手机振动的声音在幽静中被放大了。方磊看看希娴，示意她手机在响。
希娴接起来，方磊识趣地转头看窗外，希娴清了清嗓子：“喂？”
“希娴，是我。我在你家楼下，打你好几个电话都不在服务区。”是表姐艾琳，向来沉稳的声音，此刻听着有些着急。
希娴想了想，一定是刚才在西餐厅的时候信号不好，用餐的时候，她和方磊的电话都不曾响过：“姐，出什么事了？”
“宿舍雨篷漏了，去实验室前我又忘记了关窗，现在我整个床都湿透了。晚上要蹭住你家。”
“姐，我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
方磊听了大概，转头对希娴比了个手势。
“十五分钟后到。”希娴补充道。
挂了电话，方磊又关切地问了几句。
得知是表姐过来借住，方磊点点头，嘱咐她：“有事打我电话。”
很快，车子到了楼下，方磊把希娴送进公寓大堂。
艾琳迎上来，目光与方磊交错的一瞬，她眉头微微拧起，似乎有些不悦。
方磊想了想，两人之前似乎并没有见过，正疑惑着，艾琳开口了：“你好，我是希娴的表姐艾琳，谢谢你送她回来。”
艾琳的脸上笑着，但眼神并不笑。
方磊礼貌地点点头：“我是方磊，希娴的朋友。”
转身前，方磊对希娴弯了弯唇：“晚安，早点休息。”
“晚安。”
道别后，两人搭电梯上楼，希娴看了看艾琳，她只背了一只随身的手袋。
到了希娴家里，才发现洗漱用品、毛巾、浴巾都没有。希娴是刚搬的家，全套用品都是新的，并无备用。
艾琳傻了眼，她也只带了替换的衣物而已。两人打开手机搜索附近的二十四小时便利店，还好一公里内就有一个7-11，两人便重新穿好外套，去玄关穿上鞋子再出门。
楼下，方磊的车子还在，他靠着车旁默默抽烟，神情晦暗，他显然看到了希娴，原先松垮的站姿稍稍站正了些。
希娴跟艾琳说了句“我过去打个招呼”，她匆匆跑向方磊：“还没走？”
“嗯。”
“我和表姐去便利店买点东西。”
“我送你。”
“不用了，很近，走十分钟就到了。”
方磊想了想，打开车门，在车上烟灰缸里熄掉了烟，又拿上围巾，对老周交代了两句，关上车门。
他把围巾围在希娴的脖子上：“晚上冷，多穿点。”
希娴尴尬地看看身后艾琳，艾琳神色平静，未置一语。
“我送你们。”方磊看了看艾琳，“大晚上的，不太安全。”
艾琳轻微点头，三人便在深夜街头，散漫地走着。希娴拉着艾琳的手，方磊在希娴的另一侧，淡淡保持着距离。
方磊有一种直觉，感觉艾琳不太欢迎自己，但也想不到是什么原因，也许是担心希娴吃亏，下意识的戒备。
夜风还真是清凉，尤其是在下过一场冬雨之后。希娴嗅着围巾上淡淡的古龙水和烟草的味道，不知怎么，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异样，她看到艾琳缩了缩脖子，往她身侧又靠近了些，她的胳膊缠着艾琳的胳膊，两人仿若连体婴儿。
方磊穿得单薄，平时出入都有暖气，生意场上也要穿正装，很少有机会穿厚重的衣服。
此刻，方磊只得不经意竖起大衣的衣领，抗一抗湿冷的夜风。希娴扭头看了一眼，没见过如此的方磊，蜷曲的额发被吹乱了，双臂抱在胸前，微微咬着下颌。
傻子都能看出来，他是在硬撑。
希娴忽然有些心软，同情起方磊来。希娴拽着艾琳又朝方磊的身侧靠了靠。
“冷吗？我把围巾还给你。”希娴抬头看向方磊。
“还行。”方磊略略抬了抬下巴，说话间热气散在空中，“马上就到了。”
7-11的蓝色店招在一排枝杈纵横的梧桐树后隐约可见。
买好东西出来，因被店里的暖气吹过，身体尚有余温，回去的路上，希娴和艾琳便有了闲情聊天。方磊提过袋子，仍是在希娴身侧刻意放慢步子跟着。
话题大多和往年的平安夜有关。
初三那年，隔壁班的男生写了圣诞贺卡送给希娴，半路被希娴班级的男生截了，哄闹得希娴脸都红了，放学时只得去找同校高中部的艾琳一起走回家。
“还有高二那年的圣诞节飘了雪花，下了晚自习的同学们都激动地不得了。”希娴说到这个，眼神中闪着兴奋的光，“我们都以为雪会下一整夜，约了第二天早上堆雪人。”“结果半夜就停了。”艾琳似乎想到什么，忍不住笑出声，“那天我们宿舍都跑到楼下模仿《情书》的海报拍照呢。”
希娴挽着艾琳的胳膊，两个女孩子边说边低声地笑着。
“那时候我好羡慕你哦，表姐。我一直想我妈为什么不早生我几年，那样我就可以跟你一起上大学了……不过早生几年，我可能还是考不上你的大学。”希娴说完自嘲地笑了。
方磊完全被她们两个带进谈话里，不禁莞尔。
“方磊，你呢，你往年的圣诞节都是怎么过的？”希娴转头看方磊。
他想了想，希娴高二那年，十七岁。那年他在做什么呢？二十四岁，从坎特伯雷学完工商管理回国的第二年，父母把公司旗下的远香别墅项目交给他。地产新人，没有根基和人脉，他想尽一切办法拉关系调动资源，让项目尽快上马。
平安夜的那天，他应该在和当地政府视察地块，晚上就在附近的庄园宴请。
他只记得酒局散了以后，空旷的庄园上空飘起了星星点点的雪花，远香湖在漆黑夜色中犹如一面巨大的镜子，无声无息地吸收着天地间的一切，脆弱的雪片落入湖中，很快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沉默良久，久到要略过这个话题了。
方磊才平静地说：“好像也没什么特别的。”
希娴低下头，眼神有片刻的黯淡。
树影遮住了灯光，方磊没有看到她眼中的难过。
他们一起度过的那次圣诞节呢？也没什么特别吗？好像仔细想想确实没有什么，只是牵了牵手而已。
渐渐地，大家又沉默了，也许是圣诞节的话题已告一段落，也许是过了这个路口，就要各道晚安，分道扬镳。
总之，三人各怀心事地走着，车道上忽然引擎声轰鸣，一辆红色跑车叫嚣着驶过。
希娴吓了一跳，下意识往方磊身边躲了躲，方磊一手揽住希娴，安抚似的拍了拍她的背。
“小心！”艾琳惊恐地叫了一声。
头顶上方挂着的灯牌歪了一下，在坠落的前一秒，方磊扯过希娴搂进怀里，背过身去。
哐当！巨大的声响炸开了寂静的夜，玻璃灯箱碎裂在水泥地上，碎成了五彩斑斓的一地狼藉。
良久，方磊直起后背，慢慢松开希娴，见希娴仍是惊魂未定，方磊拧紧的眉头松散开来，安抚地笑了笑：“没事了。”
在昏黄的路灯下，希娴看到方磊的额头上有道红痕，希娴吓得眼睛都睁大了，用手指轻轻指了指方磊的额头说：“你好像受伤了。”
方磊摸了一下额头，没有血，但确实有些擦痛，应该是刚才转身避开灯箱的时候被低处的树枝剐蹭到的。
“没事，一点点擦伤而已。”他一个大男人，这点皮外伤自然是不值一提。
希娴仍是不放心地看了方磊两眼，说不清心里是后怕还是内疚。那是一种异样的情绪，她为自己和他砌起的了一堵墙，现在这墙裂开了缝隙，中间有光照过来，还有风在吹。
“走吧。”艾琳的语气也缓和了不少，她五味杂陈地看了眼希娴和方磊，在心里默默地叹了口气。
三人小心地避开地上的碎片，穿过马路。
到了楼下，方磊再度和希娴告别：“快上楼吧，早点休息。”
希娴眼中漫上了一丝不舍，却不知该说什么，只好说：“圣诞节快乐。”
“嗯。圣诞节快乐。”方磊心疼地笑着。
希娴又指了指方磊额前的擦伤：“回家贴个创口贴。”
“知道了。”方磊说话的声音好像在哄她，“放心。”
“快上楼吧。”艾琳轻轻推了下希娴的腰，“我来拎东西。”
艾琳接过方磊手里的袋子却不走，方磊知她有话要说。
方磊看着她，耐心地等她开口。
直到看着希娴转身进入了公寓，艾琳才缓缓开口：“我知道你们曾经在一起过，那时希娴才大一。虽然希娴从没有在我面前提起过你，但我知道你们的事。至于我是如何知道的，这个说来话长，也不是我要说的重点。”
艾琳继续着她理智又直白的说话方式：“我现在对你说这些，只是希望你这一次能好好对希娴，别再让她哭了。”
说完，艾琳抿了抿唇，又补充道：“希娴是我最心疼的妹妹。”
“希希，也是我最在乎的人。”方磊低沉地开口，他叫了希娴的昵称。
“这次不会了。我不会让她再受一点伤害。”方磊的表情倏然严肃。
艾琳点点头，她该说的已经说完了，刚才方磊和希娴的相处，她都看在了眼里，正因如此她才知道，希娴一定会再次陷进去。
所以她才要从方磊口中要一个肯定的回答。
坐上车，方磊挫败地脱了大衣，松了松领口。他瞄了一眼后座上的围巾，是刚才希娴戴过的，仿佛一道缱绻的温柔，触着方磊的神经。
“宁震。在水木视觉设计公司工作，是个软件工程师，最近和宏图建材有过业务往来。副业开了家咖啡馆，江心公园附近。”方磊将许谦发来的信息又看了一遍。
方磊并不是那种霸道得连希娴交异性朋友的自由都不能有的男人。只是在这个她仍不属于他的当下，方磊不想节外生枝。而且宁震根本不是适合做朋友的那种异性，如果希娴一直去他的咖啡馆，他会介意。
那种雄性动物的竞争欲连方磊这样的人也难以免俗，说到底，他还是太在意她了。方磊继续在心里盘算着自己的优势和劣势。他最大的劣势是他太忙了，家里的生意不可能放下，有时难免会没有时间陪希娴。而那个宁震应该会比他更有时间接近希娴，万一日久生情，那可真是夜长梦多。
看来当下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希娴离他近一点了，最好是眼皮子底下的那种。
方磊细细嗅着几不可闻的淡淡柑橘香，那是希娴身上才有的味道。
从围巾上收回眸光，方磊才真正松弛下来，全身心靠着座椅，缓缓合上眼……
希娴家里。艾琳沐浴完毕，穿着睡衣盘腿坐在沙发上，等着浴室里淅沥沥的水声静下来。
一会儿，希娴头上裹着浴巾走出来了，艾琳突然问：“想喝酒吗？”
“嗯？”希娴诧异。
“我带了瓶酒，不想睡的话，我们边喝边聊。”
艾琳从背包里拿出了一小瓶白兰地，在希娴面前晃了晃。希娴拿起瓶子仔细看了看，棕红色的瓶身上印着Hennessy V.S.O.P的字样，350毫升的，。
“这酒哪儿来的？”希娴一边擦着头发一边问着，她可从来没见过表姐喝酒啊。
艾琳笑了：“教授送的。几个月前出差去法国参加国际环境大会的时候，主办方送了两瓶，教授就转送给自己带教的学生作为圣诞节礼物。还说师母不许他喝酒的。”
下午的时候，艾琳和师兄王一帆，一人一瓶酒走出学院的时候，确实够吸引眼球的。
还好圣诞节本来就是西方的节日，再说教授们大多思维跳脱，没考虑送酒给自己的学生合不合适之类的问题，大家也是习以为常了。
艾琳走的时候匆匆把酒放进包里带来，是因为她实在想不出还有谁能和自己分享这瓶酒。
希娴从橱柜里取出两只玻璃杯，均匀地倒了两杯。琥珀色的液体在透明的被子里轻轻晃动着，诱惑着她们去品尝。
艾琳先浅尝了一口，辛辣的酒液刺激得她缩了缩脖子。滚入喉咙里，又有些说不出的浓烈与醇厚，只觉得口腔里辣辣的，都是酒精的味道。
但第二口，刺激的感觉消散了些，口舌适应了浓烈的滋味，渐渐能尝出一些发酵过的陈年果香，实在是奇妙的体验。
希娴原本不胜酒力，刚才在晚饭时喝了少许香槟，刚才冷风一吹才慢慢散了酒气，这会儿却又被艾琳丰富的表情勾起了好奇心。
她举起杯子与艾琳碰了一下，试探地喝了一口，突如其来的刺激，令她连连咳嗽，酒精顺着喉咙下去的时候，简直就像给喉咙灌了辣椒水。
艾琳拍了拍她的后背，笑岔了气。
两人说着小时候的趣事，一小口一小口地喝着，渐渐适应了酒精给喉咙的洗礼，话越多说越多，越聊越兴奋。杯子里三分之一的酒还没喝完，两人都上了头。
时钟敲响十二点，直接从平安夜喝到了圣诞节。
一贯理智的表姐喝醉后完全放开了，简直是三百六十度性格大转变。
“希娴，我们来玩真心话大冒险。”
希娴喝多了，更萌了，简直是像只可怜兮兮的小迷糊，抱着艾琳摇呀晃呀在撒娇。
“那表姐你先告诉我你交过几个男朋友。”
希娴摇着艾琳的手臂。
“好，姐姐现在就告诉你。”艾琳从桌上抽了张纸巾，又从包里翻出笔，在纸上画画。
她格外认真地一笔一笔画着，画了无数个火柴小人，画完后，又一笔购销，把火柴小人们拦腰涂黑。
然后捧起希娴的脸蛋，认真地说：“我喜欢过的人有那么多，不过现在都分手啦。”
“啊？姐，你那么花心啊。”希娴眼睛里面泛着小星星，“快告诉我，有谁？”
“第一个木村拓哉，第二个里昂那多，第三个基努里维斯，第四个……”
“姐，你怎么都喜欢老男人啊，有没有年轻一点的？”两人莫名其妙又一本正经地进行这话题。
“有……啊，易烊千玺。”艾琳认真而恳切地点点头，“好了，我说完了，轮到你说，你喜欢谁？”
希娴端起酒杯，抱着膝盖坐着，透过酒杯的玻璃，她仿佛看到了他的影子。
“有啊。”希娴将杯子摇了摇，玻璃中的人影就散了，“就喜欢过那么一个。”
“谁……”
又过了一会儿，希娴把头枕在臂弯上，眨了眨眼睛。像一只乖顺的猫咪。
“快告诉我嘛。”表姐推推希娴的肩膀。
再抬起头的时候，希娴的眼中泛着泪光。
最后，又垂下头埋进了臂弯，轻轻地抽泣起来。
原来，喝醉了酒是会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