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州:我的1949(“城市红色记忆”丛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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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秉林作者时任中国人民解放军第四野战军四十四军后勤部参谋处见习参谋。:四十四军进入广州亲历记

1947年,我还是个中学生的时候,便自愿参加了东北民主联军骑兵师当兵。不久整编入联军第七纵队(军级),被分配到纵队直属汽车队任文化教员,其间参与了支援部队四次攻打东北腹地交通枢纽战略重镇四平街战斗。战斗十分残酷,我军主动撤出了战斗。随后不久我又随部队参与了辽沈战役、天津战役,入关后纵队已改成第四野战军四十四军。我调入军后勤部参谋处任见习参谋,负责处理文墨、军事地图、统计、印鉴及文件的上呈下达的具体事宜。

一路南下,解放全国

1949年4月20日,根据中央军委毛主席、朱总司令向各野战军发布解放全国的进军命令,第四野战军各部队分多路向南方开进,我四十四军属十五兵团进军中的东路,当日我军从天津不同驻地出发,我本人随前方指挥所行动。在行进中没有战斗任务的话,不论风吹雨打,每天一般徒步行军50华里左右,走多走少还要视当天的设营地村庄的大小、远近、道路、联络等具体情况而定,也可能多走些路也可能少走些路。途经河北、山东、安徽、河南、湖北五省边界地区,到达长江北岸的小池口镇,在此组织横渡长江,过江后解放了江西省的九江市、南昌市,稍作休整后继续南下。我军在南下路经一些省市地区人民群众都高举“欢迎四打四平第四十四军的标语”横幅。由于部队的长途跋涉加上不适应南方的阴湿、炎热的气候,水土不服,使一部分的同志患了拉肚子、打摆子(疟疾)等南方性的疾病,我也未能幸免,发病的时候时冷时热,令人痛苦不堪,体质都有不同程度的下降。还好,部队当时没有新的战斗任务,上级决定在江西省新余县境内原地休整。在休整期间每人发了个小册子,内容印有广东话发音与普通话发音对照表,要求大家自学广东话。当时还不清楚是何因,后来才明白部队整训后还要向广东进军。在经江西的吉安、赣州、樟树,跨越了粤赣两省边界的650米高的九连山,进入广东省境内。我军先后解放了连平附近的县城,入翁源(已被我党南方游击队解放),在从化附近与国民党残军打了一小战斗外,部队直逼广州,于10月14日进入广州市内。我本人于16日进入沙河,17日入住百子路100号。

行军路上,苦中作乐

算来部队从4月20日从天津出发,途经七省界至10月14日广州解放,在行军路上克服了天气、饥饿、疾病多种困难,行程约半年,170多天、3000多里。也算个小小的长征吧!

讲讲在行军路上发生的故事。“行军”这个词在现代年轻人的眼里已经是陌生的名词了。行军就是部队成员列队身背枪支、弹药、粮食(米袋子)、水、被服等40多斤重的物品,靠两条腿搬运。在那个年代,部队还是处于小米加步枪的战争环境里,在行进中穿山越岭战胜敌人,不是靠四个“轮子”,而是靠战士们的两条硬腿,部队在行进的路上要按预定计划走下去,本人就是其中的一员。路上所见和亲身体验是很深刻的。如部队第一天行程,是由天津市出发到达杨柳青小镇,约60里,那个季节的华北大地田里的禾苗刚刚出土,天气晴朗,但风沙很大,眼睛基本睁不开,风吹沙粒打在脸上很痛,遇到这种天气部队无法前进,在当地休整三天,补充物品,每人发一副防风沙的风镜、口罩然后继续前进。在这里讲个小笑话,在杨柳青期间,我们几个年轻人还被年长者开涮了一次,对我们说,杨柳青出“美女”,我们信以为真,忙里偷闲上街逛了一番,结果大失所望,他们哈哈大笑点破了所谓美女的“机密”,杨柳青出美女主要是指历史上当地每家妇女都会画仕女图(工笔画)。我们几个人被他们忽悠(戏弄)了。华北大平原由于连年战争,人民生活异常艰苦,缺衣少粮难以糊口,连路旁榆树叶子都吃光了。干巴巴的树枝孤独地在风雨中不断地摇摆。一天下午,在一个宿营地的村庄,我刚从炊事班打来一盆面食转眼间就不见了,大家只能无奈地叹气!群众生活太苦了。

当部队进入河南省境内,雨后道路非常泥泞,每走一步都很吃力,行进速度很慢,每天也就是二三十里路。一天,我们到了黄河边,正如人们所说,它的雄姿是那么雄伟壮丽,滚滚的黄沙水不断向东流逝,流速很快,可谓激流勇进。想起人们常常把自身的某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事情用黄河来作比喻,所谓“跳进黄河也洗不清”,我们几人都很“较真”,要亲身体验一下,纷纷跳进了黄河,洗一阵之后身上的水确实还是黄的,结果印证了它的含义。部队是这样渡过黄河的:由当地政府和人民群众在黄河上把多艘木船连接起来,用绳索固定,作为临时搭建的浮桥,载重量不大,徒步在桥上通过是没有问题的。车辆则是一辆过后才过另一辆,时间拖得长些,但毕竟比无桥可行好多了。在河南省境内还遇到过一些麻烦事,有些地区封建势力还很强,反动会道门、大小刀会都有,喝了酒后嘴里喊着“刀枪不入”,时而对部队实施骚扰,加上散兵游勇、地主反动武装不时捣乱,为了非一线战斗分队的安全,我们一般设营时是不进村庄的,而且与一线作战部队保持着较短的距离(10公里左右),便于联络和得到他们的支援。当部队进入湖北省境内后比较平静和顺利,部队在行军路上鼓动工作也很活跃,唱歌、说快板、讲故事,一路有说有笑的,一天天就很轻松地过去了。进入长江的部队多为乘坐大小的木船过江,我因有特殊任务单独乘小船过江,在江北小池口镇为了找船,足足在岸上等了一夜,天亮后才有只小船过江。那天风平浪静,小船在江中划不到一个小时就到了对岸的九江码头,付了钱我顺利登岸。可就在刚刚登岸数分钟后,数架敌机凌空向江中投弹,把刚从南京驶来的一艘数百吨轮船(给解放军运输粮食、被服)炸沉了,船沉了人员没有伤亡,都安全上了岸。在九江短暂地准备后继续前进,当我们走到庐山脚下,敌机数架对我们进行扫射。听到防空号后我们早已隐蔽好,敌机打了一阵机枪后走了。不久解放了南昌,我们就住在南昌旅行社(大革命时南昌八一起义指挥部),数日后向江西的新余地区进发,部队到了南方后,蚊虫较多,受到了叮咬,那时都没有蚊帐,当地群众又吃水塘的水,一塘多用,饮水洗衣、小孩戏水,都在塘里进行。部队虽然把水净化后使用,但仍不习惯。同时国民党在撤退前实施“坚壁清野”的政策,胡说共产党实行“共产共妻”,进行反动宣传,强迫群众进山,把粮食掩埋,生猪带走,留下一座空城,给解放军制造困难。上级决定在此地休整一段时期,派人进山动员说服群众回家,当群众了解了解放军的政策后陆陆续续都回来了。在江西的初期供应困难,缺粮、缺盐,买来的猪杀了,做熟后香气逼人,可吃不下,没有胃口,为什么?因为没有盐,再香的东西也吃不下。生活虽苦但苦中有乐,事务长是个高度近视眼,平时戴着眼镜。如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夜行军中,他几乎是个瞎子,有一天夜里他想抽烟,可没有火柴,说来也巧,飞来了一个萤火虫,他喜出望外地大声叫“同志”借个火,可萤火虫哪听他的叫唤,继续在他眼前飞来飞去,他也快步跟着萤火虫打转转叫喊着,当萤火虫飞走时,他泄气地埋怨着说:“你不借火就算了,你跑什么?”逗得大家哈哈大笑!部队进入广东境内前要翻越粤赣两省交界的650米高的九连山,人们常说上山容易下山难,我深有体会,上山时走羊肠小道,由于坡陡,队伍只能成单列跟进,有时你推我拉往上爬,队伍拉得很长,先行者走到了山腰往下看,队伍的尾巴还在山下运动。到了山顶以后就宿营了。夜间山上阴冷,还要顶着蚊虫的叮咬,受皮肉之苦。待天亮后下山时羊肠小道也没了,都是梯坎,每梯之间一二米之高,怎么办?领导决定队伍成横列跳坎下山,体力消耗较大,弄不好还摔跟头,重者摔伤,下山后人人都叫腰酸腿痛,满身大汗,连军衣都湿透了,但是对每个人也是一种意志锻炼。

整顿治安,市区所见

解放初期的广州治安较差,个别敌伪组织机构的招牌以改头换面的形式明目张胆地挂着,潜伏下来的军警特人员则利用电台和其他的方法与敌方情报部门不断地联络,随时随地地准备搞破坏活动,那时每当夜晚来临时敌机不时地来骚扰,他们发信号、打信号弹与敌机联络指示目标,这时的天空上不时地看到红色的信号弹。我记得海珠广场北侧的五仙电厂就是在敌特指挥目标下被炸毁。另外,社会渣滓、地痞流氓、赌徒娼妓、“大天二”等各种黑社会势力也进行着各种破坏活动,为及时铲除这些社会垃圾,根据形势的需要,尽快地建立社会新秩序,我军直属机关及所属一部分部队担当起广州市的治安警备任务,成立了警备司令部(广卫路民政厅大院)。我处住百子路100号即现在的中山二路烈士陵园东侧,那时这一带还很荒凉,多为墓地,还有零星的香蕉树和贫困居民。

解放后广州城市面积不大,东至大东门、西至西门口、北至中山纪念堂、南至河南(现在的海珠区)的纺织路与洪德路。唯一连接珠江两岸的海珠桥,还被敌军在撤退前炸毁了,要过江只能靠轮渡。经济不算繁荣,市内没有较大的商业网点,小店铺比较普遍,都集中在中山五路、上下九路、西濠口路、长堤路一带,以销售小商品居多。我们称广州市场为“三多”,药店多、杂铺(现在叫士多店)多、小吃店多。从表面上看群众的日常生活水平并不富裕,居住条件很差,房屋狭小,穿戴很随意,不很讲究,脚下都穿木屐,尤其是女人在街上行走时,脚下发出踢踏的声音,很不协调。城内人口不多,据说不到200万,马路不宽,弯道不少,高低不平,与外省城市马路相比相差甚远。在市里路面为柏油路,倒也清洁。公交车有限,都属于老式车,1—9路车吧,郊外的路面都是沙土路,汽车一过尘土飞扬,过往行人都要掩面捂鼻。市内除了爱群大厦为高层建筑外,基本没什么大楼,它可谓是鹤立鸡群的高大形象。那时的南方大厦虽然高些,但它还是空壳子、骨架子,据说它建于解放前的抗日时期,在日寇入侵广州前期就被敌机轰炸起火烧了,人民政府成立后有关部门重新装修了它,它的开业带动了后来广州商业的繁荣。解放初期广州城建多为骑楼,下面为店铺,第二层以上为住宅,这种建筑风格与福建省厦门市相似,我想这种建筑很适合南方雨多日照强的特点,既能避雨又能防晒乘凉。广州人的生活习惯很重视喝早茶,在饮茶过程中不在乎吃多吃少,而是大家坐在一起聊天叙事,天南海北、家事国事、内外大事都是调侃的内容,一般都要泡一个上午。广州那时小吃也不少,都很有特色,如粥店里的各种粥品繁多,小艇上有艇仔粥,走街串巷叫卖的猪手汤粉、云吞面味道十分鲜美,物美价廉,现在就吃不到那种味道了。文化娱乐设施不多,主要是看电影,如西关的金声、永汉路的永汉、西濠口影院、河南的光明等都是看电影的好去处。我也去欣赏过一次粤剧,虽然听不懂唱腔,但从演员的表演动作上也能大概了解些剧情的内涵,广东戏的舞台背景较逼真,立体感强,演员服饰华丽,音乐优美动听……

(本文选自《广州文史》第71辑,广州出版社2009年版,标题为本书编者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