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兜帽喇嘛
深色夜空,星斗尚未暗下,东方重叠的褶皱山后,渐变的彩云被曙光照亮,太阳慢慢升起,终于普蓝褪为湛蓝,更高远处,山顶皑皑积雪成了金色。
冬青背着露水返回客栈。
小姑娘还没醒,我们把房卡留在前台就走了。离开前再次回望,清晨寒意冻得人裹紧上衣。只见三层楼木屋立在蓝天下,阁楼三角窗反射阳光,搭建外墙的一段段原木上纹理清晰,几扇镂空木窗皆是莲花图案,窗内装有玻璃,玻璃后是拉上的黄色窗帘。风起,高高屋檐下的五色经幡无声飘扬,像送给远行人的真诚祝福。
车门关上,黑色皮卡跟随机械游隼驶向巍峨壮阔的祁连山脉……
草原好像波涛汹涌的绿色海洋,褶皱山愈来愈近,不远处是蔓延向嶙峋山脊的苍葱松林。山脚下,绿油油的玉米和麦子一片接一片,坡上不时出现散落珍珠一般的羊群,路边常有悠闲的牛儿马儿,健壮温驯,脊背亮着光。
隆起的松林绵延广阔,终于挡住去路,枭哥加足马力,越野车急速前行,“轰隆!”一声冲上山林野道。漫山松树将洒落一地的阳光掩映得斑斑驳驳,从车里向外看,空中刺眼暖光一掠一掠。
那小姑娘说得没错,这车确实给力,即便是很大的坡也能一把翻过,一路疯狂颠簸,许久才在一片平地停下,前方野道变窄,手搭凉棚仰望,红色峭壁就在不远处。
峭壁上历经远古地质作用留下的纹理铺了一层一层,好像浩浩荡荡的大漠浮雕。
“果然少不了攀岩。”姐姐把长发高高束起。
枭哥和药蓠一人背一个鼓鼓囊囊的包,里面是今天可能用到的装备——也是最初从学院带出,之后先被枭哥从车里抢救,又被我们从贺兰山下带到甘州的那一拨。
“看这里!”我发现野道入口处一块牌子。棕色牌上画着黄色的熊和松林,用中英文双语写:“熊出没,注意安全。”
“放心,”药蓠扶了我一把,“野兽怕人。”
就这样,我们把冬青留下放哨,继续前行。
跨过一条宽而清澈的小河,对岸植被种类增多,枝梢被丛丛绿叶压弯,蘸着潺潺水流。穿过树林,抬头只见峭壁上有一座榫卯结构的楼阁,看不着阁内,却闻到上方飘出酥油灯的香味,还在眼前草丛里发现一头奶牛,这大家伙淡定地注视闯入者,嘴里含草,下颚蠕动。
“怎么还有牛?不怕被熊吃掉?”我好奇。
话音落处,头顶忽然响起笛声,悠扬顿挫,空灵飘逸,只见一个身背弓箭、红衣戴兜帽、宽肩窄腰的人正横卧在树丫。虽然背对我们,但可以肯定,就是他在吹奏。
“您好,”药蓠双手合十,微微弯腰,“扎西德勒。”
笛声止。
“生灵也懂这是佛门修行之地。”年轻人直起腰,转身改为盘坐,我一惊——赫然见他只有一只眼横在面孔正中!定睛一看,才发现那是半脸面具,独眼左右各开一个尾端上挑的口,原本的双眼刚好露出。
“师父,请问,您来自上面的寺庙么?”我强忍惊异。
对方点点头:“阿弥陀佛。”
“那……能引领我们前去拜访么?”
“行啊,”兜帽喇嘛嘴角一勾,“反正你们也走不了了!”
我目瞪口呆,就见面具上那只眼似对我缓缓眯起,意识渐渐模糊,脑中传出一首诡异的童谣,唱声稚嫩:
“有志族女不厌嫉,
参战独子不惜命。
肝虽坠,未曾倒,
箭已尽,不会降……”
“小昱!”药蓠用力抓住我,我这才回过神,只见匕首「浪烈」已被他夺下,一大窝黑眚正争先恐后冒出刀鞘,贴着刀柄发出“簌簌”声,鞘上梵文亮着金光,似在全力镇压,黑眚暂时无法挣脱。
再看药蓠,他的前额、双颊逐渐长出锋利的银色鳞片,金眸灼灼,圆瞳瞬间变成竖瞳,他好像已经从我眼里看到自己的变化,慌忙扭头——枭哥不见了,草丛里站起来的是一头紫瞳黑狮!
受惊的奶牛撒腿就跑,兜帽喇嘛一跃而下,正要追牛,被姐姐拦住。姐姐的双手已经变成龙爪,密鳞覆盖手腕,粉色眸子被暗金色浸染了一半,竖瞳杀气腾腾。
“他们把你变成这样,”兜帽喇嘛冷冷问,“你还要与我作对?”
“少自以为是,那和他们无关!”姐姐厉声。
“反正你们已经在「塔」的领域内,很快就会统统被异能侵占心智,到时他们是什么货色,我一看便知!”
姐姐不再理会,撇下他直奔峭壁,不料刚跑出几步,“嗖嗖嗖嗖!”四枚羽箭从天而降,扎入土地“嗡嗡——”颤抖,截断去路。
兜帽喇嘛横刀上前,姐姐抽出背后白伞,回身舞伞拆招,伞顶一点火红开始蔓延,对方攻势愈猛,“哗啦——”变红的伞被撑开,姐姐旋转伞面格挡,一缕缕红气从伞中飞出,涌向兜帽喇嘛!
我看得呆了,全然没有注意药蓠的身体还在异变,有什么正在撑开他后背的衣物……
兜帽喇嘛微蹙眉头,一个后空翻落于枝头,枝条压弯又弹起,穷追不舍的赤眚将他团团围住,摇晃枝叶剧烈作响,“滋滋”尖啸。“哗啦——”兜帽喇嘛凌空而起,四面涌来的赤眚冲撞在一起,喷泉般轰然绽开,洋洋洒洒坠入随后追到的白伞中,白伞变成红伞,旋转飞回——“啪!”姐姐一把抓住伞柄,随红伞升至半空,飞向峭壁。不断有枝梢被脚尖轻点借力,下塌又弹起,“沙沙哗哗”不已。
“站住!师父今天不在!”兜帽喇嘛大喝。
与此同时,药蓠背后“唰啦!”张开一对宽阔的银色羽翼,瞬间将我笼罩。再看他,头顶两只修长鹿角,缓缓抬眼,脸和身体还是人类模样,只是多了几丛鳞片,目光森然……我倒吸一口气,生怕自己稍一动弹,就会腿软倒下。
“阿……阿蓠?”
“别怕。”
眼看脚踏枝头凌空奔跑的兜帽喇嘛要追上姐姐,忽然一声狮吼,是黑狮抱着树干攀上他脚下的树,那树摇摇晃晃,情急之下,兜帽喇嘛一面保持平衡一面使手中刀重组为长鞭,生出蓝焰,划出一道弧光抽向黑狮,黑狮迎着向上一跃,空中翻身与长鞭擦过,在蓝焰撩灼下变回人类——抓住长鞭末梢,腾空而起,轻轻落在枝头,与兜帽喇嘛相对而立。被撑开的破碎衣衫和黑发随风扬起,枭哥松手,长鞭立刻缩回主人手中,变回长刀。
“刀。”枭哥话音未落,我已经拾起地上唐刀,全力向上掷去,枭哥稳稳接住。
“沙沙沙——”风吹树摇,两人目光交锋,一片肃杀。
忽然,峭壁上传来一声苍老而威严的咳嗽。
是一位须眉皆白、手持念珠的老喇嘛,颧骨高耸,满脸皱纹如刀刻。屋檐投下的阴影没过上半部分脸,而他双眼炯炯,不怒自威。
姐姐立于他的身旁。
“哗啦!”兜帽小喇嘛脚一滑,掉下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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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徒弟生性顽劣,我替他向你们道歉,”老喇嘛捻着念珠,见我急于开口,缓缓摇头,“不用说,我知道你们的来意。”
一个小喇嘛倾斜茶壶,热腾腾的酥油茶“咕嘟嘟——”倒入碗里,桌旁是一口人工开凿的窗,阳光照进来,酥油茶面亮晶晶。
这是一座开凿于峭壁上的洞窟寺庙。窗口正对远方雪山的休息室里,我、药蓠、枭哥和姐姐同老喇嘛一起围坐桌前,小喇嘛为我们每人倒过一碗酥油茶就退出去了。
“这酥油茶喝下去,异能就不受「塔」领域的影响了。”老喇嘛抿了一口酥油茶,“灵魂干净之人自然不会在此乱了心智。”
姐姐率先捧起碗,我们几个随后。
这酥油茶咸咸的,奶味醇浓,里面还有一层带着茶香的粉糊。
“我给你们讲两个故事,”老喇嘛慢条斯理,“听完有什么疑问,再问吧。”
窗外,几只鸟儿远远飞来,“扑棱棱”一阵,许是停在了峭壁上。
“第一个故事,要从北凉王讲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