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我见过
窗帘打开,房间又亮堂起来。
“嘶……没想到你还挺有艺术细胞?”山鬼盯着那蛋糕,看了又看。
“那是,”药蓠从小相机里取出照片,“当初可是和枭哥一起上的家教课。”
“家教……教做蛋糕?”山鬼好奇。
“不,教艺术。”枭哥抬眼。
照片左下角是蛋糕上的灯塔,接了电源后,它亮起暖黄的光,和蜡烛一起将我的脸庞照亮,正在许愿的我无比认真,额前碎发虚掩双眉,看起来是那样美好。
“小昱许的什么愿?”药蓠揽过我的肩,嬉皮笑脸。
“你猜。”我小心翼翼地将照片放进贴身口袋里。
“那么说,一定和我有关喽?”
“不能告诉你,”我从他手里抢过相机,又对着这艺术品般的蛋糕拍了几张,“说出来就不灵了。”
待我拍完,药蓠才起身,想了想,又把切蛋糕的小刀放下:“要不要来一张合照?”
于是,我将相机放好,打开定时功能,四人围着蛋糕摆好造型,快门声响起的前一秒,药蓠突然搂过我的腰——
“咔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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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猛抽一口气,从睡梦中惊醒,只见自己蜷缩在一片柔和而深沉的蓝中,仅穿了一条底裤,衬衫领口微敞,定了定神,我挣扎着从床上坐起。
黎明的气息从微亮的窗外飘来,我看着收拾干净的桌子和地上空洞的酒坛,挠了挠头,恍然想起昨晚四个人“不醉不归”的豪言。
忽然,什么毛茸茸的东西蹭到我的腰,我一惊,原来是化身鼬鼠的药蓠正闭着眼往我身上拱,这家伙临睡前非要我搂着……
“怕你趁机乱来,小动物的话,还可以考虑。”我记得自己是这么说的。
没办法,见他在睡梦中用爪子勾住我的衣服,拼命想要靠近,我便小心地把他抱起,搂进怀里。
借着温柔的蓝光,我端详着他尖尖的耳朵和嘴,毛茸茸的爪子和尾巴,随呼吸起伏的银白胡须和淡金色身躯……其实从毛发和脸型来看,药蓠更像一只紫貂,可体型却和白鼬差不多。
有时候我忍不住想,药蓠会不会本该是一只貂,但是流浪期间营养不良,才会和白鼬一样小?
想到这儿,我轻轻叹了口气,下意识地合拢衣领,闭上眼,在皱巴巴的床上又把小小的鼬鼠抱紧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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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青围绕高耸的断塔飞行,阳光在琉璃窗和金属羽翼上流转,明媚刺眼,随着我一声唿哨,冬青打了个华丽的旋儿,稳稳降落在我的胳膊上。
“太酷了!”枭北辰连声赞叹,又看枭哥,“什么时候送我一个?”
“你太小了。”枭哥直言不讳。
“什么!”枭北辰炸毛,“就和你差五岁好不好!”
清晨,斯芬克斯坦学院的操场上,我们几个新生正和枭哥一起等待博士到来,据安排,博士将带我们去学院的武器库,去取学院给每个人量身定制的应手“搭档”。
结果等了半天,博士都没露面。
“上学期也这样,估计又在等实验中的某个反应结束。”枭哥平静地解释,“或者是心血来潮给自己做了一份相当难吃的早餐,正在收拾厨房。”
于是,为了不无聊,我回宿舍去把冬青带了下来。
一番展示过后,我忽然想起什么,赶忙把冬青交给药蓠,让他们先看着,然后独自找到峙。
“你好!”我俯身打招呼。
席地而坐的女孩抬眼,头发乱糟糟的,看脸色像是没睡好。
“怎么了?”她狠狠咬合,嘴里传出糖果碎裂的声音。
“没什么,就是——”我蹲下,笑着将一块锡纸包装的三角形奶酪递给她,“为我朋友之前的态度道个歉!”
“谢谢。”她毫不客气地接过,迅速拆开塞进嘴里,一边嚼一边看我,“其实不用道歉的,每天想的事太多,早忘了。”
“你的鹿呢?”我问。
“在马厩,幺鲁前两天驮着我走了好多路,我把今天早餐的麦片粥全给他了。”
“怪不得。”我会心一笑。
这时,远处传来拍掌声,一个穿白大褂的墨镜男迈大步走向我们,拍手道:“女士们先生们,集合了!”
棕发配墨镜,正是那日在地下城开直升机解救我们的人。
趁未被注意到,药蓠一扬胳膊,冬青向宿舍飞去,很快没了影。
“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哈迪斯·法尼克斯,请称呼我为‘法尼克斯博士’。”来者行了一个绅士礼,中文虽然不如校长纯正,但他的嗓音十分动听,干净又有磁性,加上高挑的身材、英丽的面容和气派的穿搭,是那种让人忍不住想亲近的类型。
不过这副墨镜……趁他抬头之际,我又多看了几眼,终于看清镜片边缘那些极富科技感的小纹路。
他的双眼,被墨镜挡得严严实实。
“除了校长,没人见过他摘下墨镜。据说,这墨镜是他自己的发明!用来做什么,谁也不知道。”我想起枭北辰的话。
“莫昱?”突如其来的呼唤让我一惊,再看,那墨镜的主人果然将脸转向我。
“在……在。”我局促。
“看你的眼神,是已经准备好面对接下来的试炼了?”
我愣了愣,药蓠看向我,我敛起神色,注视那副墨镜:“是。”
“那说说进入斯芬克斯坦的理由吧!”博士微笑。
不知为何,我能感觉到墨镜后那双眼正慵懒地打量我,带着笑意,却释放着让人胆寒的自信,仿佛一位早已将目标洞悉透彻的刺客,只待你露出破绽。
“我想做出点什么,”我提高音量,不知是出于恐惧还是坚定,“向世界证明自己!”
话音未落,博士不见了,紧接着一阵风与我擦肩,化成身后一个声音:“不对。”
什么?大惊之余,我向前一跃,猛然转身,单膝点地,这才避开一击,再看我刚刚站立之地,全身作预备状的博士笑容夸张,前胸几乎贴地,整个人像一支在弦上的箭,不等鼓起的白大褂落下,又疾速攻来。
“野心勃勃的人太多了,半途而废的梦想也很多。”博士张开五指抓来,我侧身闪躲,却不知那是虚晃一招——
药蓠变了脸色,被枭哥一把拉住。
“因为不满之前的遭遇,想换一种活法,”我感觉到不对劲,但已然迟了,“带着这种态度的你,吃不了多少苦头就会恨当初的自命不凡!”
“嘭!”
“嗬呃!”腹部遭到重击的我后退几步,仰面倒地,疼得扭曲了五官。
所有人都看傻了。
该死,还以为他不会那么卑鄙!我咬紧牙关,十指深深抠进草皮,堪堪坐起,狠狠抹了下唇,瞪向眼前的墨镜男。
“对,就是这样,”他高高跃起,“好好想一想,是什么让你不肯认输!”
半空中,那烈烈作响的衣摆遮蔽阳光,我就地一滚,勉强躲过,不等站稳,他的拳头就到了,带着呼呼风声,一招快似一招,我左躲右闪,变换步调,后退之余伺机还手,频繁且快速的摩擦使鞋底发烫,草坪散发出焦糊味。
“在你想出来以前,我不会停下!”他大声说。
这轻蔑又严厉的语气,这轻松又疯狂的笑,这强势又自负的气场,这毫不留情的,要命一般的打法……忽然,余光瞥见被枭哥拉住的药蓠,我心中猛地生出一股由悲愤、恐惧等许多极端情绪汇聚而成的强烈冲动!
大家,都在看着我啊!
“啪!”我一掌接住他的拳头,瞬间感到整条胳膊疼痛发麻,不由后退几步,咬牙强撑。
博士微笑,与我对峙,墨镜里,映出我狰狞的神色:“我仰慕的人,很强,我想守护的人,很强,我想像他们拯救我一样,拯救更多的人!”
“他人只能让你看到希望,真正走向光明的,还得是你自己。”博士陡然收拳,我向前一个踉跄,怔怔看向他,“想为他人带去希望,这一点过关了,可理由不该是这样。”
言罢,他一把揪住我的领子,不等我回过味,便朝着我的左脸狠狠来了一拳,我疼得眼前一花,“噗通”倒地。
温热的液体淌出鼻腔,流进嘴里,铁锈的味道,我伸手抹一把,挣扎着支起身,又是一拳,这回在下巴上,我重又跌陷进草坪,感觉整张嘴都失去了知觉,甚至恶心想吐。
博士走近我,因为背光,还有我正头晕目眩,眼中他的脸只是一团冷酷沉郁的黑。
不行,必须站起来,必须……忽然间,熟悉的感觉将我笼罩,我想起海岛小城,贫民街黑暗的角落里,凌辱我的那些家伙,响亮刺耳的笑声将我包围;想起再造人,想起它们恐怖的脸和闪烁寒光的镰刀,一次次破开回忆劈向我,让人不寒而栗的腥风席卷而来;想起角斗场,想起夺人性命的电棍和聚光灯下赤裸裸的屠杀,从天而降的巨拳和无处不在的呐喊……现实残酷的一面像走马灯那样播放,无数面孔交织相映,有敌人的,有朋友的,但更多,是那些无力反抗之人。
博士蹲下身,我一把抓住他的腕,胳膊因为太过用力而颤抖,我低着头,乱发遮住双眼,深吸一口气:“我见过被再造人毁掉身体,改造成半机械才能活下来的少女,见过险些失去孩子的母亲,见过它们大开杀戒,也见过体会过人们的恐惧、挣扎与绝望……有一个少年,就这样死在我面前,我在他放大的瞳孔里看见自己的脸,我们一样惊慌,一样无措,可那双眼很快就蒙上一层雾,血从他的脑袋下面漫出来,而我,什么都做不了。”
回想这一切,我不由打了个寒战,眼睛渐渐湿润,静了许久才继续说:“明明,我那么多次与死神擦肩,竟然都活了下来,可那些无辜的生命,却一个接一个在我面前结束,我想救他们,因为明白那种痛苦绝望,所以不愿更多生命再遭受这些!我想尽己所能减少世间悲剧,对抗世间不公,即使一人之力太渺小,即使有生之年不足以改变什么,但,我决不会袖手旁观!!!”
我听见博士轻笑一声,恍然抬眼,发现他笑容中的轻蔑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亲切和欣赏。
“他果然没有看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