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Saluki
我像个雕塑一样僵在台上,直到周围亮灯,几个工作人员把我拽起来。
我们经过观众席,看客一片欢呼,不过还好,工作人员牵着的狼狗吓跑了那些想接近我的人。
顺楼梯爬上去,我们出了地处负一层的斗兽场,外边是繁华大街。
“去哪?”我看向工作人员麻木的侧脸。
“去登记。”那人目不斜视。
“登记什么?”
“‘荒原之家’的户口。”
“我的同伴们在哪儿?”
“不知道。”
不知道……么?
四下一望,全是鳞次栉比的招牌和大厦。让人眼花缭乱的霓虹灯,车辆来往的宽阔街道,生动多样的三维立体广告,一艘亮着“ELFLAND”一词并直播美女唱歌的巨大飞艇悬在近二十层楼高的空中,窗内射出一束束动感十足的光。
不远处屹立着顶部标有“HOME OF WASTELAND”的最高摩天大厦。字母下方是闪闪发光的巨大时钟,显示时间为夜晚十一点。
拐入一条昏暗小巷,喧嚣声慢慢弱了,他们带着我走进一间凉荫荫的散发着过量墨水味的屋子。
柜台前,披大衣的老头从嘴里夹出雪茄,厌烦地扫了我一眼,然后打开手边一台积满厚厚灰尘的机器,迎面打来的刺眼白光将我拉回当下。
“别乱看,这里这里……行了过来吧!”老头皱着眉,懒洋洋地敲击键盘。
我眨了眨照相时被晃迷糊的双眼,不知所措地走到他面前。
“什么名字?”他头也不抬。
“莫……莫昱。”我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实话。
屏幕映在他的镜片上,可看他打出来的不像我的名字……
“上面日下面立的昱。”我提醒道。
“知道知道!”老头很不耐烦,只听一阵机器运转声,他再伸出手,里面握了一张银色身份证。
“在这里,你的代号就是:2981。”
“什么?为什么?”
“地下城的规矩,来这里的人会慢慢忘记本名,开始新的生活。”老头将烟放回嘴里,摆手示意我们快走,“哦对了,‘初学者’331栋603号,刷身份证就行,别太期待,和上头的贫民窟没多大区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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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一的区别在于,这些简陋变形的楼房竟然都有摩天大厦那么高,不仅看起来摇摇欲坠,还紧紧挤在一起,让人禁不住担心它们会不会像多米诺骨牌一样集体塌掉。
那些工作人员送我到这儿就离开了。
我心惊胆战地走在楼与楼之间,被垃圾堆的恶臭熏得直作呕,赶忙紧跑几步,避开这里。
路灯下聚了一窝人,“噗通!”一个瘦得像骷髅的男人忽然倒地,手中物品滚落,另外几人还若无其事地举着打火机熏烤锡纸。
往里走,隐约听见巷子深处让人毛骨悚然的撕咬声,突然,一个赤裸上身浑身发抖的男人抱住我的腿,嘴里含含糊糊的不知说些什么,我吓坏了,当即挣脱出来,没跑出几步,又被一个浑身酒气的大胖子推到墙上,大胖子呼吸急促,贴过来要扒我裤子,我一脚踹在他的裆部,撒腿就跑。
跌跌撞撞地找到331栋,只听楼里传出女人尖厉的叫骂:“说了不要来,你非不听劝!自己受罪也就算了,还拖着儿子一起!”
“我保证会让你们过上好日子的,只是时间……时间不够啊!”一个男人绝望地喊。
女人又叫:“时间,每次问你都说时间!三年过去了!我问你,你还要我们等多久!”
男人没声音了,打断女人的是一阵稚嫩的啼哭:“爸爸妈妈不吵架,我怕……”
我不忍再听下去,双手捂住耳朵,信步登上黑洞洞的台阶。
这台阶每一级踩上去都“吱呀呀”响,好不容易熬到六楼,正要刷身份证,忽听一声炸雷般的枪响!
随即是那女人的哭叫:“干什么?你们这群骗子,还有没有人性……”
“砰!砰!”
两声枪响之后,一切重归于寂。
我猛地关上门,倚在门后不住喘息,好像刚刚渡过一场劫难。
屋子小得可怜,床上被褥发了霉,厕所的镜子上蒙着厚厚一层灰,好在冲水系统还能运转。厨房里连转身都难,拧了半天,炉子里才蹦出一星火苗。打开水龙头想洗把脸,结果脏水“突突”往外冒。
整个房间里弥漫着潮湿腐烂的气息,墙顶还有一大块渗水形成的黑斑。
好累,我蜷缩在床上,呆望着如铁锈一般死气沉沉的窗外……
恍惚间,仿佛又回到从前,时空交错,这还是姐姐和我打打闹闹的小屋子,贫民窟里为数不多的美好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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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中世纪街头。
我快步走着,视野的上半部分被兜帽遮住。目光锁定一个放了三只酒桶的巷口,拐弯进去。
巷子里很暗很暗,仅有的光源来自一家简陋的酒馆。
我在后厨窗边停下,顺手拿起窗台上一串樱桃,拧下一颗塞入嘴,缓缓咀嚼,口腔中渐渐浮现出甜味。
“Lasciate ogne speranza,voi ch'intrate.”身后响起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
我吓了一跳,但乔没有,他淡定地转过身,头也不抬便递给男人一封信:“请把这个转交给塞耶德纳,有重要发现。”
系着脏兮兮的围裙的男人接过信封,语调中透出好奇:“可以认识你么?”
“Saluki.”我淡淡道,仍没有抬头,许是不想让他看见脸。
“Saluki?”那人不无惊诧,“我听说很久以前有个蓝颜祸水的家伙也这么称呼自己,为了纪念他么?”
就在这时,巷子外传来马蹄声。
“喂,你们在干什么?”亚当的声音。
“得走了。”说完,我闷头跑向巷口。
亚当已经下了马,我仍看不清他的脸,只听他厉声质问:“那是谁?”
“我的崇拜者。”我冷冷道。
“那我是什么?”
“少废话,”我竟然轻车熟路地跨上他的大黑马,一扬下巴,“送我回家!”
话音落处,亚当已经在我背后坐好,他一夹马肚,勒紧缰绳打了声呼哨:“出发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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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笃、笃、笃。”
我陡然睁眼,天亮了,是急促的敲门声。
“笃、笃、笃!”
来不及思考刚才那个梦,我迅速反应过来自己的处境,然后翻身下床,一把打开门。
一团黑色迎面罩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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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哗啦——”黑色头罩揭开。
我睁开眼,发现自己正被反绑双手,坐在一个并不明亮但很宽敞的办公厅中,地上铺着红丝绒地毯,两旁是塞得满满当当的高大书架。我对面有一张桌子,桌子后面坐着一个穿白礼服的金发男人,他翘着二郎腿,双手捧一本书,全神贯注地在看。
“有些人生来就注定应该服从,另有些人生来就注定应该统治。”男人念罢,抬眼看我,“弱者总是热衷于正义与平等,而强者对此毫不在意。”
那是一对冰蓝的眸子,刹那间的对视便使他将威慑力扩散至整个空间。
“亚里士多德?”我一挑眉毛,拜姐姐所赐,我倒是听过很多这位伟人的格言。
“不错。”男人放下书,书名是《政治学》。
“统治者若不遵循正义与平等,那就是暴政。”我道,“暴政一定会被推翻。”
“统治者不是强者而是智者。”男人歪过脑袋,饶有兴趣地回答。
“你想说什么?”我瞪回去,“找我来只是为了学术讨论么?”
“哈哈哈哈……”男人笑着打开抽屉,取出厚厚一沓资料,“莫昱,你果然有趣!”
我一怔,随即警惕起来。
“别紧张,”男人快速翻看过资料,便把它放到一边,向后靠去,胳膊肘撑着扶手,双手交叉,扬起下巴漫声道,“你伙伴们的处境,都取决于从现在开始起你的态度。”
“可恶……”我咬牙切齿。
“先介绍一下,我,尤金尼奥·帕修斯,没有姓氏,前一个是孤儿院给我起的名,后一个是我自己起的。”男人笑容和煦,“是意大利黑狮集团旗下黑蛇公司的总管。”
“黑狮集团?”
“主业是高科技产品的研发,业务几乎遍布全世界。”帕修斯耸了耸肩,“你不了解也正常,和我们往来的都是些高层人物。”
“就是你们囚禁了龙对么?”我向前倾身,脱口而出。
“多亏了你姐姐莫如胜的帮助。若没有她,我们无法逮到两条奎尔斯纳克飞龙,科研也就无法继续。”
“不可能!”我站了起来,“姐姐那么敬重龙,不可能干出这种事情!”
“她这么做是为了你。”帕修斯脸色骤变,冷冷道。
我瞪大眼,倒吸一口气。
“你了解自己的身份么?”帕修斯继续说,“你写进小说里的那些梦境都是你的前世。前世的你——乔,是世界上第一个异能者,也是教会忌惮至今的敌人。美帝奇家族曾预言乔的归来会为教会带来灾难,所以数百年里,教会杀死了无数疑似乔的转世者。你姐姐知道教会迟早会发现你,到那时,能与势力遍及世界的宗教组织抗衡的,就只有我们掌握全球最顶尖科技的黑狮集团!”
“可我没有异能,教会凭什么盯上我?”我坐下问。
“因为他们愚昧懦弱,草木皆兵!”
“乔这么可怕?”
帕修斯笑了:“还记得乔在刑场上释放的异能么?”
那些在空中盘旋尖叫的漆黑幽灵,它们折磨了我一晚又一晚,怎么会忘……
“看表情一定是记起来了?”帕修斯站起身,从书架上取下一瓶酒,径自满了两杯,“教会给它起了一个名字,叫「恶灵狂舞」。乔死后,世界各地开始不断有人突获异能,这种情况直到一战前夕才平息,而这时,据统计,世界上已经有了近五百种异能,从此,这些异能便以血缘纽带和后天修炼的方式传承下去。但这近五百种异能中,没有‘恶灵狂舞’。”
“那么说,‘恶灵狂舞’不会出现了。”我说,“如果乔没有后代也没有徒弟的话。”
“‘恶魔诗人’再临人间之时,便是‘恶灵狂舞’现世之日。两条预言已经中了一条,谁说奇迹不会出现呢?”帕修斯晃着酒杯走向我,不由分说捏起我的下巴,“尝一口,刚醒开的Barolo。”
酒浆强行涌入口腔,滑进食道,尽管喉结滚个不停,但仍有不少顺着嘴角流出来,打湿了脖子和衣领。
“咳……呃……咳咳!”我猛地甩开,别过脸去,被这辛辣感呛得直冒眼泪。
“啧啧,真浪费。”帕修斯后退几步,把几乎见底的酒杯放回桌上。
“够了!”刚才的粗暴行为彻底惹怒了我,“我没有异能,也不想招惹教会,只想当个追求梦想的普通人!”
“教会不会给你这个机会,异能者的出现动摇了他们的权威,中世纪时期,他们指控异能为巫术,并把善良的异能者送上火刑架,为的就是防止人们因为有了比神更实际的异能者的护佑而变得不易统治。”帕修斯笑道,“科学与异能本就是宗教的对立面。你的出现,正好给了他们复仇和杀鸡儆猴的机会。”
“姐姐为什么不找异能者帮忙?”
“这个国家的七大异能家族受到过重创,还在重振阶段,不可能比正处于繁荣期的我们可靠。”帕修斯话锋一转,“对了,你应该知道你姐姐的另一项研究吧——那个导致她被通缉的研究?”
“关于‘塔’么?”我皱眉。
“正是,”帕修斯抿一口酒,打了个响指,“你姐姐怀疑乔突获异能一事与‘塔’有关,但这项研究她一直没让别人插手。”
“姐姐现在在哪?”我不无担忧。
“想知道么?”帕修斯坐回位置上,向后靠了靠,双手交叉于脸前,摆出话题刚开始时的模样,“答应接受我们的保护,就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