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你不能跟别人说这是我的错!”阿奇跟在索德身后不停地辩解,“绝对不能!”
阿奇抓着分配给自己的那把剑,可剑太重了,一点儿都不称手,当然也派不上什么用场。在回灾厄村民部落的路上,他一直落后索德一段距离,以确保唤魔者的咒语伤害不了自己。
今天因疏忽大意,他在索德面前已经吃了亏,现在可不想重蹈覆辙。
至于索德,他对阿奇的恳求置若罔闻,时不时还自鸣得意地笑出声来。阿奇明白,唤魔者索德回到灾厄村民部落后肯定会诬陷他,但他对此一点儿办法都没有,只好不停地哀求着,直至声音嘶哑,无奈放弃。
就在他们快要到达灾厄村民部落的林地府邸时,从那座住着很多族人的三层高的大宅子里,一大群灾厄村民蜂拥而出迎接他俩。阿奇紧张得胃里一阵翻腾。如果他的族人认为他对巡逻队的惨败有不可推卸的责任,真不知道接下来他要经受什么样的狂风暴雨。
这时,阿奇突然想到个主意。他扬起脑袋,挺直身子,加快脚步抢到索德前面。经过索德身边时,他听见索德的怒吼声,但索德伤势严重,追不上阿奇。
高挑清瘦的部落首领沃尔达从焦灼等待的人群中走出来。看来,族人已经从他俩凝重的神情中猜出了这场战斗的结局。毕竟整支队伍只剩下孤零零两个人回来,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对手是个英雄,整场惨局都是他造成的。”阿奇向沃尔达报告,“我们正在跟怪物殊死搏斗,眼看就要打败它们了,这时候英雄像是从天而降,夺走了我们的胜利果实!”
站在后面的几个灾厄村民发出鄙夷的吼声。虽然每个灾厄村民都知道参加巡逻队的危险,但战斗的创伤却要由巡逻队的队员来背负。
“发生了什么?”沃尔达问道。她脸色阴郁,眉毛重重地拧成一团。
阿奇回头指着索德大声说:“都怪这个没用的蠢货,他以为自己是英雄的对手,结果一败涂地!都是他的错!”
阿奇公然反对强大且肆意妄为的唤魔者,是冒着很大风险的。可是,索德已经明摆着要诬陷他。阿奇为了免于被流放,只好先下手为强。他纯粹是孤注一掷,可能会因此受到良心谴责,但他没有别的选择。
人群鸦雀无声。大家了解索德的品行,他是个尽人皆知的吹牛大王,而且恃强凌弱—同时身为最强大的唤魔者,族人对他也非常忌惮。这次索德犯了如此严重的错误,葬送了整支巡逻队,把族人震惊得目瞪口呆。
阿奇告诉自己一定要立场坚定,而且动作要快,因为索德越走越近。“索德是分派给我们的队长,”他对沃尔达说道,“您亲自委任的。”
沃尔达犹豫着点点头:“是的。”
“所以他必须为我们的失败承担责任,对吗?”
沃尔达的肩膀颤抖着,尽力捕捉阿奇的话外之音。“也许吧。按照这个逻辑,你也可以说主要责任在我。”
阿奇沮丧地闭上嘴巴,心中后悔万分,觉得自己说得太多了。“我不是那个意思—”
沃尔达不耐烦地挥手打断了他的道歉,可阿奇还是喋喋不休:“远不止这些。索德没有留意英雄的出现,忘了设个岗哨监视周围,还领着队伍没头没脑地冲进战场跟怪物厮杀。”
沃尔达对他的话无动于衷,而其他族人盯着阿奇,好像阿奇是个疯子。“我的意思是,战斗的时候设个岗哨确保不被敌人偷袭,难道不是明智之举吗?这就是巡逻队伤亡惨重的原因!”阿奇忙不迭地解释。
“那是很多年以前的事情了。”沃尔达带着怜悯的目光说道。她清楚地记得阿奇的父母在那次战斗中双双殒命。
“可我们并没有从当年的惨败中吸取教训,仍是莽撞地跟敌人对战,根本不考虑潜在的危险。现在我们为此付了出血的代价!”
“这都是你的错!”索德的声音从阿奇背后响起。
阿奇慌慌张张地转过身,发现自己只顾着向沃尔达告状,没注意索德已经来到了身后。最重要的是,自己浪费了拼命逃跑的时机。
“你说什么?”阿奇手捂胸口,像是怕心脏跳出来似的,“怎么是我的错?”
沃尔达举起手让阿奇闭嘴,转而问索德:“我们这位小朋友说,那场灾难是你引起的。”
索德看着小个子阿奇,狞笑着回答:“他为了掩盖自己的过失,当然要撒谎。因为他疏忽大意,才让英雄有机会横插一杠。”
“我怎么可能察觉得到呢?跟你一样,我当时在全神贯注地跟怪物搏斗。大家都一样,我们都在执行你的命令!”
索德居高临下逼视着阿奇,同时悲伤地摇了摇头:“我了解你的动机。毕竟这么干你又没什么损失。”
阿奇呆呆地盯着他:“你说什么?”
“别再撒谎了!你扪心自问,你的所作所为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吗?你只会把罪责推给别人!”
“我做什么了?”阿奇吓得差点儿跌坐在地上,“你疯了吗?”
“大家都听见了吧?”索德向簇拥在周围的族人说道,其实主要是说给沃尔达听,“他全盘否认对他的指控,假得连他自己都不相信。”
阿奇目瞪口呆,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口,更遑论反驳了。
“真实的情况是,”索德不给阿奇一丝辩解的机会,“在战场上我确实设了岗哨,并且把这个职责交给了阿奇。”
小个子阿奇拼命挣扎着大喊:“你撒谎!”
索德没有理睬他。“大家都知道,他不愿意参加战斗,对应召加入巡逻队履行部落职责一直抱怨不休。现在大家对此很清楚了吧?况且在战场上他就是个废物。”
有几个灾厄村民讪笑起来。阿奇怒视着他们,但谁会在意他生不生气呢?
“我以为至少他的耳朵能派上用场,”索德用极轻蔑的眼光俯视着阿奇,“但这点儿指望也落空了。”
索德对阿奇步步紧逼:“那个英雄出现的时候你在哪儿?必须明明白白回答我。我知道你无心恋战,要是你能为自己做主,肯定永远选择当逃兵。”
最后这句话倒说对了。阿奇一向痛恨战争,如果可以的话,他会尽其所能逃避加入巡逻队。现在,他终于明白索德为什么要强征他加入队伍。
“你知道这次行动肯定会失败,”阿奇怒不可遏地指责索德,“一旦遭遇惨败,你知道该怎么找替罪羊,所以把莫须有的罪名扣在我头上。”
“轮流加入巡逻队是每个灾厄村民的义务,也是每个灾厄村民的权利。”沃尔达说道。
阿奇的心忽地一沉。沃尔达在这个关键时刻为索德辩护,阿奇明白自己看不到希望了。如果无法揭发索德对巡逻队的所作所为,尤其是对他的恶行,从而说服沃尔达,他肯定会一败涂地。
“我不否认您是对的,可我最终参加了巡逻队,还带上了自己的剑。”
“那个东西也叫剑?”索德露出鄙视的冷笑。
“索德根本没有指派我在战斗中放哨。他才应该负全责,那是他职责范围内的事,都是他的错!”
说完,阿奇和索德周围的族人全都屏住呼吸,现场鸦雀无声,大家全都眼巴巴地等着沃尔达的裁决。
终于,沃尔达开口了:“你们气急败坏地互相指责,让我非常震惊。灾厄村民必须团结一致,战场上也一样。尤其是在战场上,否则还没等敌人出现,自己就先垮了。”
沃尔达逼视着阿奇和索德。唤魔者索德无所畏惧地迎着她严峻的目光,但阿奇在她的怒视下越来越没有底气。
“还记得大家像一盘散沙各自为战的时候吗?怪物一个一个把我们干掉,随心所欲地消灭我们。只有当我们团结起来形成部落,才有机会跟敌人对抗。”
沃尔达伸出双臂,宽大的袍子像是能笼罩着每个族人。灾厄村民喃喃念叨着,以表达对她的拥护。所有族人都理解她的苦心,阿奇自然也很清楚。尽管生活在部落里他并不能顺心如意,但总比单枪匹马好多了。而且,一想到萦绕在脑子里噩梦般的战场,阿奇就不寒而栗。
“在遭遇如此可怕的战败后,你们两个在众多族人面前仍然吵个不停?你们互相指责,完全不顾巡逻队惨败甚至全军覆没?很显然你们不关心部落,只关心自己。”
不是这样的,阿奇扪心自问,他仿佛已经预见自己未来的命运,但无力阻止和改变它。他绞尽脑汁想说些什么—什么都行—好让眼前的一切戛然而止,以免沃尔达下决心对他宣布最严厉的判决,让他坠入悲惨的命运。
绝望中,阿奇把求助的目光投向索德。那个高大的唤魔者伸出手放在阿奇肩上,像是要安慰他。
然而,索德只是眉头紧锁地看着阿奇。“为什么不说清楚呢?”索德缓缓开口,语调很轻快,“告诉大家你是怎么害死队友的。”
阿奇惊得下巴都要掉了。刚才他心里还升起一丝希望,但一如往常,索德还是利用各种机会对他落井下石。
“别想逃避责任!”他一边大吼着,一边向索德冲过去,挥舞着拳头向受了伤的唤魔者的脑袋和肩膀猛击过去。
不料,阿奇的手刚触碰到索德,索德就一头栽倒在地上。他的力道并不重,但索德仰面朝天瘫在地上,像是被一个彪形大汉揍了一顿。
周围的族人吓呆了,四周一片寂静。阿奇看看索德,又看看自己的拳头,他几乎碰都没碰到对方。
他不可能把索德打倒,这位唤魔者如此这般只有一个原因。
“起来,骗子!”阿奇冲索德大吼着,“别装模作样,赶紧起来!”
索德抱着伤腿用后背在地上蹭着,艰难地从阿奇身边挪开。阿奇气得直跺脚,走上前一脚踢在索德的大腿上。
灾厄村民崇尚力量,在众人面前暴露软弱是致命的。如果索德假装受伤,那么阿奇可以趁机假装战胜他。
“快起来!”
索德痛苦地哀号,身体蜷缩成一团。就在这时,其他灾厄村民一拥而上,几个灾厄村民抓住阿奇的胳膊把他拖了回来,让他远离正在痛苦挣扎的索德。
“你在干什么?”沃尔达斥责阿奇,“战斗结束后恶狠狠地把袭击队长痛揍一顿?你疯了吗?”
“我已经忍无可忍了!”阿奇说,“他一直欺负我,现在还诬陷我!我再也不能忍受了!”
阿奇怒不可遏,沃尔达站在他的面前迫使他冷静下来。“你说完了吗?”她温和地问道,但声音威严且洪亮,即使现场人头攒动,每个人也都听得一清二楚,就连索德的呻吟声也未曾对她的声音有丝毫干扰。
阿奇低头瞪着索德,瞥见他脸上转瞬即逝的狞笑。除了阿奇,其他人都没有看到这一幕。
阿奇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呼出来,努力让心绪平静下来:“我说完了。”
沃尔达朝他点点头。“非常感谢,”她说道,“做出这个决定对我来说很艰难,但你帮我下了决心。”
阿奇不明就里,不清楚沃尔达指的是什么。尽管如此,他还是闭上嘴听她继续说下去。
沃尔达指着阿奇和索德说:“很显然,我不能再放任这种行为了。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我很自责,我早就应该出手阻止了。”
阿奇暗暗揣测。他认为自己会继续待在部落里,而索德会被赶出去,于是心中如释重负:“我非常赞同您的意见。”
“一个对部落做出了巨大贡献,另一个是没用的懦夫,这让我一直处在两难之间。”
沃尔达话锋一转,阿奇突然觉得情况不妙:“等等,您说什么?”
“但是,你今天的行为促使我做出明确的选择。”
阿奇举起一只手恳求沃尔达不要再说了:“不是的,我没有背叛巡逻队,他在撒谎!”
阿奇的手指戳向索德,索德则翻了个身痛苦地呻吟着,假装陷入半昏迷状态。
“可能你没有撒谎,”沃尔达说道,“我无法证明或者反驳你,但你的态度说明了一切。你竟敢在族人面前攻击他?你差点儿把一个受重伤的灾厄村民踢死……”
“他本来就半死不活的!”阿奇大喊着,既绝望又愤怒。
“够了!”沃尔达说道。她的怒气终于爆发了,怒火像一把钻石剑刺向阿奇。“你既没用又懦弱,对部落造成了极大的危害。你必须离开,现在就离开!”
“这不公平!”阿奇大声抗议,虽然他明白他的抗议改变不了结果。
沃尔达指着部落外面的土地,以及盘踞在周围的黑森林对阿奇说:“你被彻底驱逐了。滚吧,永远不要再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