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人生不相见(三)
若西接过蓝月的酒杯,看着蓝月直直凝视着她,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之后,才缓缓地将酒送至唇边。
待若西将酒杯递还给蓝月时,蓝月接过时却是轻哼一声,唇角上扬,苦涩笑道:“母亲究竟是不愿祝福儿,还是不肯放过自己?”
若西轻轻拈起蜜色瓷碟中的一块糕点,冷声道:“这都与你无关。”说完,正欲将糕点送入口中,却是指尖用力过大,糕点还未入口,便碎在了掌心。
“若无当日惊鸿一面,怎有今时阴阳两边。到头来国仇家恨全抛却,你我参商不相见,终究是这南北一道澜湖水,情深缘浅——”
终于,这戏落幕了,却是余音绕梁,久久不散。众人却是神色各异。
若寒袖中之手骨节突起,袖中玉笛几欲随着那旦角儿的尾腔粉碎成玉屑。
是谁在其中作祟,竟是篡改了最后一句戏词。原先那“到头来富贵荣华全抛却,你我有缘黄泉见”和“再脱了这凡尘俗世众人累,情深缘浅”,竟然被生生改成了“国仇家恨”“参商不相见”“南北一道澜湖水”。
是长公主,还是别人?
若寒面上不动声色,起身道若羽跟前,行礼道:“父王,这戏也唱完了,儿臣也倦了,还请先回东宫,就失陪于父王了。”
若寒往日来得迟,却是走得早,今年能留到这个时候,已是出人意料。若羽应允道:“行,那太子回去,好好歇息。”
“多谢父王。”
“那蓝月也先行告退。”蓝月行完礼后,正要随若寒离开,却别若西叫住:
“太子身体不好,要先行离去,你一行军打战之人,身体好得很,跟着走什么?要是这都留不住,还掌什么南塞三军帅印!”
蓝月不再理会若西,直接下了拱辰楼城楼。
“你——”若西拍案而起,追茗上前道:“王后恕罪。这次回来,独孤老将军虽是不在,但新王和太后明确表示了,只要不触犯了北塞法律,北塞境内无人可管束公主。您一日不回南塞,掌管凤印,便一日不是我南塞真正的王后,也就无权管束明月公主。”
若寒和蓝月离开拱辰楼,走在宫道上。
“灯谜一事,当真不查吗?我总觉得没有这么简单。”蓝月对若寒道。
“负责的人太多,查是能查,但大概也只能查到替罪的身上,何况没必要。”若寒道,“区区灯谜而已,本宫从来不信命。”
“我也不信。”蓝月抬头望十五明月:“月明星稀,参商与我何干?又耐我何?”
若寒牵过蓝月的手:“宫里的上元甚是乏味,不如你我同去民间走走。人间烟火气,才是真正的上元。”
蓝月刚要应好,长风却匆匆迎面而来,见到若寒和蓝月,连忙行礼:“太子,公主,有要事上报。”
“什么事,说。”
“云水班有个戏子,在东宫车仗附近鬼鬼祟祟,被属下擒住。她给属下传了句话带给殿下,‘琵琶一曲五牙别’说太子和公主听后一定会见她。”
琵琶一曲五牙别……蓝月抬手抚上自己头上的五牙簪,自从那人把此物赠给她,只若寒用了一次。她一向小心,不敢随意使用,只把五牙簪当成一般的簪子戴在头上。
“知道了,本宫马上回去。”
若寒和蓝月脚步加快,回到东宫马车上——“把那人带上来。”
长风把云水班的戏子带进马车,是方才上演《云水别》中的一个小角色。那人一见若寒和蓝月,迅速下跪:“见过太子殿下,公主殿下。”
“长风,马上驾车回东宫!”
“是!”铁血长风催动马车,朝王宫外飞驰而去。
“禀告班主,刚才……”
那个唱旦角的戏子悄悄附再被她称之为班主的人的耳边,轻声道。
班主轻轻扯动唇角,顺势从那旦角的头上拔下一支珠钗,在手中把玩片刻后,笑道:“能劳动天音阁花离雨给你作陪,唱这么一出好戏,你该感到荣幸才是。”
“确实荣幸。”那旦角笑得眼波流转,一扫唱戏时的凄绝断肠。
“接下来按照计划行事,切记万事小心,要是敢坏了庄主的事——”班主轻托起那旦角娇俏的面容,拿珠钗的尾在她细嫩的脸蛋上轻轻划过:“你知道后果的。”
“谨听班主吩咐。”
马车内,那个戏子抬头,方才台上隔得远,心思也不在听戏上,隔着浓厚的妆容和繁复的饰物,倒是没认出来,如今近看,细细分辨,若寒和蓝月还是认出了来人。
“花姐姐!”天音城一别之后,蓝月未再见过花离雨,如今重逢,欣喜之情还未燃起,嗅到的却是危机。花离雨因何不再纳兰繁峰身边,化作《云水班》的戏子来到北塞王宫,秘密求见若寒?
“你怎么会在云水班里?”若寒双眉立起,神情冷峻如万年寒冰。
花离雨再一叩首:“殿下,草原有异动。事关机密,少主怕引人注目,不能直接让离雨求见殿下,只好另寻法子。承英侯在天音城面见过云水班,让云水班上元入宫唱戏。云水班有我们的人,我得到消息后,与那人换了身份,混进云水班,借此机会求见殿下。”
花离雨还要接着说下去,却被若寒先打断:“云水班向来不为金钱权势,本宫先问你,若琼他是怎么请到的云水班?《云水别》最后一句的戏词是谁改的?”
“云水班因何答应承英侯,这个离雨不知。《云水别》最后一句,离雨也奇怪,但云水班的旦角选拔严格,千锤百炼,尤其是云水班压轴的《云水别》。若无人授意,绝对不可能唱错,更不可能自己改动戏词。”
若寒点头:“好,接着刚才的你继续说。”
“殿下一定知道去年春夏草原大旱,牛羊没有草吃,生得瘠瘦,偏是冬天连月暴雪,更是雪上加霜。却是正月前不久,多伦也准备过年节之时,有几只病弱的牛羊病倒。旁人不在意,我们少主是通医理,怕这是发了瘟疫。如果真是瘟疫,多伦万万再也经受不住如此打击,必定生乱。多伦一旦生乱,殿下肯定知道边境必不得安宁。少主才这让秘密让我来见殿下,求殿下给个主意。我离开草原已经数日,不知道现在草原上到底是什么情况了。怕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