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东风夜放花千树(三)
南北之战中,北塞宗室凋零,奉华侯稍长于若羽,若羽视其为兄。加上之后,奉华侯娶了章家的女儿,与王室真正结亲,在北塞的地位更加显贵。奉华侯与夫人章氏只有若蝶一个孩子,章氏亡故后,奉华侯一直没有续弦,对唯一的女儿若蝶自然是宠爱非常。北塞宗室人数本就不多,若西长公主回归之前,北塞只有若冰一个公主,若蝶一个郡主,其他都是县主,若羽和章王后对这位郡主也是百般宠爱宽容,其规格用度不下于若冰公主,这也助长了若蝶的骄纵之气。
当然,蓝月听到最多的,还是若蝶对若寒的心思。在天音城中,纳兰繁峰曾言章王后有意将若蝶许配给若寒,但遭到了若寒的坚决回绝。确实,在北塞的宗室贵族中要挑出一个最出类拔萃的儿郎,那只有若寒。
“公主确乎是倾国倾城的美人。只是公主今日穿得过于素净,与公主额上戴的霓裳朱,不甚相配。”若蝶的唇角上扬,却是带着讥诮,如出鞘的刀。
蓝月今天穿着与若蝶是截然相反的风格,林表明霁色,城中曾慕寒,一袭霁色衣裙,裙摆袖口绣的的淡素的梅花,整个人如南塞江南雪后的月色。蓝月衣饰是素雅的,霓裳朱却是鲜艳的。
“本宫却是觉得公主的穿着虽与霓裳朱一素一艳,却相得益彰。这世间除了明月公主,本宫还未曾见过谁能将这两种不同的韵质,融合得如此精妙。”若寒出言道。
这时,奉华侯也朝这边走来。“微臣见过太子殿下,明月公主。”说完,深行一礼。蓝月观这奉华侯,锦衣华服,留有些微髭须,腰背笔直,一双剑眉,脸颊上有一道轻微的疤痕,却也不损其风姿。
“奉华侯免礼。”若寒道。
奉华侯转而对一边的若蝶斥道:“真是越发没规矩了。平时仗着和太子殿下亲近随便惯了也就算了,也不看看今天什么场合,南塞明月公主在此,见到太子公主,还不快行礼!”
亲近?蓝月秀眉微挑,随即笑道:“这又不是在宫宴之上,只是宴前自家兄弟姐妹的闲聊,又何必拘于那些繁文缛节。郡主和太子殿下熟络,自然也是与本宫亲近的,哪来的规矩不规矩?”
若寒执起蓝月的说:“公主说的是,公主也不是旁人。”说完,笑望向蓝月,目光里温柔缱绻。
若蝶惊了,她从来没见过若寒对她这么笑过。连奉华侯也是心下一惊,他虽猜不透这位太子殿下深沉细密的心思,但有些方面他对太子也算了解。太子鲜少露出笑容,大多时候冷得就如他的名字一样,面若寒霜。哪怕是偶尔一笑,那笑中的牵强敷衍意味,也十分明显,绝不会是他如今所见这般温暖而真挚。
看来这位明月公主于太子而言,果真是不一样。
这时,其他的嫔妃和朝臣,也陆陆续续而至。
“本宫不想在这外头呆着,进去里头吧。”若寒淡淡道,随即牵着若月抬步就往殿里走。
这上元的宫宴和蓝月上次来总体上没什么不一样,但上次是接待他国使节,这次是为了欢度佳节,所以来的人多些,大家也更没有那么严肃,喝酒闲聊,相互祝颂,更加畅快。但在经过上次明月公主一句“臣侍君宴,酒过三爵,非礼也”的教训之后,没人再敢向太子敬酒,若琼和若蝶,也没起什么风浪,这也整合若寒和蓝月之意。
若蝶几次想要离席,却被奉华侯吩咐的婢女紧紧地按住,若蝶只好老老实实地呆在自己的座位上。
“在南塞这些日子,过得可好?”若西将一块上好的炙牛肉夹到蓝月的碗中:“尝尝,多伦草原上的牛肉,南塞许是没有的。”若西说的是关心的话,语调却是冷淡的,蓝月知道若西还在同她置气,但她是真的不明白,若西为何如此坚决地反对她和若寒在一起,坚决地认为南北之间不可能有任何好结果?
“一切都好,让母亲担心了。”蓝月将炙牛肉送入口中,炙烤后的牛肉娇嫩非常,外加酱汁蒸焖,鲜香入味:“多谢母亲,很是美味。”
“这些日子,我常常会想一些以前的事。比如我们还在楚城之内的时候,是怎么相处的?怎么聊天,怎么吃饭?聊些什么,吃些什么?”若西望着满桌的珍馐,却是把玉箸搁下。
蓝月听到若西这么说,刚准备夹向一块鱼肉的手顿在半空,然后收回。
“我记得以前和母亲一起吃过的每一道菜,记得那刚出炉红豆馍馍四散的谷香,记得那丛林野味烹出的鲜美滋味。可是只记得母亲同我说‘不要问了’,再也没有其他的话。”蓝月拿着玉匙,一下一下轻轻地搅动着碗中的晶莹透亮的元宵,她在努力地回忆着,可记忆里当真只有那么一句“不要问了。”
若西将在锦衣下的手握紧。是啊,月儿问她父亲是谁的时候,她说不要问了;月儿问她弓怎么拉的时候,她说不要问了;月儿问她什么叫乱光剑时,她说不要问了……于是渐渐地,月儿真的不问了。直到最近,月儿重新问了她一个问题,“为什么南北之间不可能”,她还是叫她不要问了。
可即使什么也不问,她什么也不答,事情还是和她想象地截然相反。她的月儿注定不可能平庸,就注定会卷入这些纷争之中。
到如今,她的月儿不再叫月儿,她叫蓝月,南塞最尊贵的明月公主。
“以前我是让你不要问了,可如今如果我问你南塞的军事部署,你敢答吗?”
“不是不敢,是不能。”蓝月道。
“你连我都不能说,又凭什么和他做未来同床共枕的夫妻?”
“凭我信他胜过我自己。”蓝月说罢,停止搅动碗中的元宵,将元宵送如口中,用以说明她不想再把话题继续下去。芝麻馅的元宵被咬破,流出甜蜜的汤汁,却是苦涩至极。
“吃饭吧。”若西叹道,重新拿起玉箸,却茫然地不知如何下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