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欲饮琵琶马上催(一)
纳兰繁峰双颊酡红,在毛毡上箕踞而坐,微眯着眼睛欣赏着帐内舞姬盘旋的舞步。那多伦的春可比天音城冷太多了。此时天音城已是桃飘李飞,薰梅染柳,多伦草原上却仍是荒凉一片。
即使外头仍是春寒料峭,这帐内舞姬们却是穿得轻薄,一袭袭水红纱衣映着烛光旋转生姿,令人目眩神迷,腰肢纤细,如水蛇扭动,又似春风中的杨柳枝,不盈一握,玉足之上系着的银铃随着舞步叮当碰撞,很是诱惑。纳兰繁峰看着那舞步旋转,一圈一圈,越来越快,心中却是升腾出一股无名的烦躁,突然将手中的酒壶就往帐内正在含笑跳着胡旋的舞姬身上掷去。
酒液泼在在舞姬身上,舞姬惊呼着连忙闪开。酒壶碎裂,碎片狰狞。舞姬不知道为何方才还在谈笑宴饮的大王子突然发怒,那一双阴鸷的眼直看得舞姬脊背发寒。舞姬慌忙跪下,满口告饶,却不知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
“滚!”纳兰繁峰只吐了这一个字,吓得面如土色的舞姬如蒙大赦,还有那些吹拉弹唱的一齐落荒而逃。
将士军前半死生,美人帐下犹歌舞。章氏可真会替他安排,送了这么多舞姬美婢过来。草原一头是前方捷报传回多伦,主帐内贺喜庆功,而另一头他这偏僻之所,就是贱婢之子不顾前方将士死活,寻了块安逸宝地,夜夜笙歌贪图享乐。纳兰繁峰在心里冷笑。
看过了天音城的歌舞,这些庸脂俗粉的舞步是多么索然无味,那些乐手演奏得刺耳难听,如何能如得了他的眼?
“都是些什么垃圾。”纳兰繁峰嗤道,伸手还想拿酒壶,才意识到酒壶已经被自己扔出去碎了。刚想起身,踉踉跄跄两步,却又跌坐了回去。一旁的花离雨赶忙扶住了他,让纳兰繁峰靠在自己的怀中。
“少主。”花离雨一双如青峰远山的眉蹙在了一起,眉眼间写满了担忧。
多伦的牛羊出了病症,是纳兰繁峰当机立断,将那些死了的牛羊圈起来与健康的相隔离,告诉多伦族人不能食用病死的牛羊肉。若不是少主,多伦草原上死去的牛羊更多,死去的人也更多。可是此等功绩,落在可汗眼中却成了嘲讽——奴颜婢膝,只配与牛羊为伍。他在他的眼中始终只是一个贱婢之子,一时兴起的一个意外,甚至是对他高贵身份的羞辱。
而另一面,那个使计截获北塞大批粮草,用病死的牛羊为饵,大败北塞,巧取雁门,苍狼二关的纳兰繁峻,才是这片草原上的天之骄子,是草原无上的荣耀。
“他以为他是什么东西。”纳兰繁峰醉眼迷离地笑道:“以为拿下雁门关和苍狼关当真这么容易?如果不是北塞王忌惮北塞太子,想要夺回蒙家军手中的军权,蒙家军怎么可能这么久还闲置主帅,若寒一向为人谨慎,粮草对现下的北塞如此重要,怎么可能轻易被劫?”
若寒与他,一个承受忌惮,一个遭蒙凌辱,才会有小人得志,纷纷乱乱这一场。
花离雨将手捂在纳兰繁峰的唇上:“少主,这是在多伦,这样的话别再说了。”这要是被有心人听见,又是麻烦。
花离雨常年弹奏琵琶的手上有一层薄薄的茧,纳兰繁峰拿过她的手来,放在掌中,摩挲着那层茧子的纹路,过了良久,才道:“去给我弹首琵琶吧,我现在只想睡一会。”
花离雨应诺,取来琵琶抱在怀中,五指轻撩动,一曲《春江花月夜》。那琵琶之声丝丝入扣,细腻婉转,在那琴弦之间生长而出的是那春风又绿江南岸,万里春江,草木有情。江楼钟鼓,月上东山,风回曲水,江流宛转绕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月光之下重重花影摇曳生情。接着转而水深云际,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白帆破水,渐闻渔歌,那渔舟破水,浪涛拍岸,千堆雪起,鸿雁长飞光不度,鱼龙潜跃水成文。最后四起唱晚的渔歌渐隐,桡鸣远籁,欸乃归舟,春江宁静,不知乘月几人归,落月摇情满江树。
纳兰繁峰在这片宁静中,沉沉睡去。花离雨望着纳兰繁峰眼下青黑——他已经好久没有好好谁上一觉了,今日见他借着酒醉好不容易睡着,花离雨心底疼痛。她怕她睡着不舒服,替他摆放好四肢,取来毯子替他小心地披上,想了一想,怕他着凉,又多加了一床,这才吹熄了烛火,走出帐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