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天山行吟（组诗）
《雪峰日出》
圣洁
高耸
穿过起伏的雪线
把待哺的
浑圆的婴儿
举高如一团
饥渴的
灵魂
云在抚摸
雾的亲吻
冷空气的吮吸
鲜亮的肌肤
晶亮晶亮
赤红的脚
随意踢踏
一个旺盛的印记
深呼吸
咽下冷空气
伸张你的神力
撑断雪线的绳索
一路奔跑如缪斯
去怒放一万朵
天山睡莲
《天池》
博格达峰
翻了个身
一下子倒入
瑶池的怀中
而发烫的石头
在大草甸上流汗
云杉伸展墨绿之臂
展示风姿
揽不住鹰的黑翅
入夜，修道人挂在
松树上的天灯
闪烁其辞
吃过王母娘娘的蟠桃
见过孙大圣的天宫
撞过铁瓦寺的钟
很多怪兽的眼睛
在夜里狰狞
又一个下午
阳光斜射进峡谷
树拽住腰带
一根拐棍敲击山脊
噔，噔
噔啊，噔！
《赛里木湖》
谁的眼泪
滴入男人的胸膛
切旦，雪白
斯得克，黑壮
凝视的眼睛
注视这一片净海
一滴有点淡
两滴有点咸
可总是有人
想捧着喝
也有人
装满了塑料瓶
把故事里的
赛里木湖带向远方
《七月，那拉提》
花，搂住了太阳
草，抱紧了月光
那些远离红尘的根
连接起来，用力向下
再暗暗使劲
踮起脚尖
托起满目天山
半空星辰
在冰融的峡谷
流过野百合郁金香虞美人
风绕云树
抚摸薰衣草和野罂粟
像铺好的婚床
少年加鞭
叼起飞羊
一个勇士骑马
去追赶雄鹰
七月，那拉提
牧歌声远了
毡房外
蓝的裙子和黄的纱巾
绕过漫不经心的
一缕紫烟
《过天山》
从那拉提出发
你可以把车想象为
一支神箭
拉开巴音布鲁克之弓
射向开都河对岸
一片绿绸子
绣上吃草的牛
悠闲而自在
几匹饮醉的马
甩动尾巴
驱赶清风吹拂的绿浪
一支箭
射过风吹雪
落在巴音郭楞的毡房
地标，很野性
时光揉碎的卵石
大戈壁赤裸
与灵魂结缘
睁开眼
雅丹地貌藏着无尽的神秘
天使
在苍穹飘移
蓝色 绿色 白色 黑色
交替明灭
箭，拐着弯
俯仰回旋
竭尽洪荒之力
终于化作雄鹰
飞翔在故城龟兹上空
《龟兹，最后一个王妃》
塔里木河
送走屈支
留下
苏巴什城
克孜尔千佛洞
库车王府
最后一个王妃躲在帘后
期待30元的小费
与游客合影
摄像机
伸长脖子
像贼
机灵地藏在门缝
掀开眼帘的一瞬
咔嚓，咔嚓，咔嚓
王妃悄然入镜
《托木尔大峡谷》
阿克苏河
每天解读自己的
今生前世
用速度搬运泥沙
滩地一片沉寂
流量的河口
冲积扇子
和三角洲
天然的大堤
红崖赤壁
大自然的子宫
孕育着生命
石柱从峡谷陡然
勃起 羞涩离开大风
托木尔的主人
黄耆 合头草
盐爪爪 针茅 裸果木
踩着人类迟到的脚步
大声说：
“我们是荒凉的美人！”
《天山神木园》
1
一阵风
把尘埃吹进大树的耳朵
来年长出
另一种树
它们开始对话
我来自何处
为什么和你长在一起
风刮着秘密
奔跑而去
2
那倒下的一株
如牛蛙出池
跨越千秋
睁大的双眼
望着我的手机
为它拍一张卧姿
3
一棵蜡树
傲雪绽放之梅
一棵榆树
春风吹开白雪
它们拥抱了千年
不说金婚银婚
只说终身恩爱一回
4
马
天下第一犁
是神木园的主人
它们累死了
仍然昂起头
撑住弯曲的脊椎
对游客说
你们可以鞭打我的脊骨
5
一条卧龙
以腾飞的长啸
撑大喉咙
五百年不沙哑
一千年不苍凉
每一位游客都惊叹：
这是条真龙！
这是条真龙！
《刀郎部落》
头戴小花帽
倒骑小毛驴
跟随阿凡提
朝拜图腾
石块 骨头 木刻
草扎兽皮毛编的圣物
祖神 狼神 火神 风神 树神
诸神隐匿
伸出根系之手
营造部落
我的家 我的圆圈
我们点燃篝火
红柳棍穿起的羊肉
围起来的墙
榨油坊 磨面坊 铁匠铺
土陶 木器 作坊
打开门窗
香气四溢 火气蒸腾
举起大锤
砸出一连串铿锵
久违的味道
杏园 枣园 桑葚园
葫芦 葡萄走廊
斗鸡 赛马 叼羊
拴紧目光：
爱神穿上靴子
拯救孤独
鞭子高悬的门已甩响
雄性之嗓
喊开一条小路通往远方
让梦去流浪
家在身后张望
《博斯腾湖》
路过
差一点错过
你从高速飞驰的地图
投来西域之眼
缘分镶嵌一湖碧波
开都河
远衔天山
芦苇摇飞候鸟
金沙滩头白鹭洲
写下一个传说：
博斯腾
尕亚
一对少男少女
相爱的泪
变成了晶莹的湖水
《焉耆》
晚霞
抹红了天边
擦亮那顶移动的礼拜帽
由远而近
眼珠，闪亮
山羊胡须，飞舞
语音，随博斯腾湖荡漾
“你们从河南来的吧
年轻时我去过郑州
开封，洛阳……”
提着行李下车的中原客
围拢过来
一问一答
聊天，合影
背景里的霞光
燃烧了花儿广场
美神开始降临
在场的话几乎让时间弄丢了
但丢不了好客的焉耆
闪烁的诗眼
山羊胡须上的意象
一双温热的词语
跳入紧握的手
《大巴扎一角》
这是地道的圣地
每个摊位
站着一个神医
不用问
只要你进来
那药一定能对症
辛夷花，鼻炎克星
朱砂莲，养胃大王
沙漠绿萝花，糖尿病克星
野生罗布麻，降压降脂
辣木籽，降火排毒增强记忆
玛卡 枸杞子 玫瑰花 风流果
肉苁蓉 鹿鞭片 肾树宝
冬虫夏草 天山冰梅
野生雪莲 高寒雪菊……
这些长的短的
方的圆的
粗的细的
西域自然生态
这些黑的白的
黄的紫的
红的蓝的
高原色彩
上帝已经眼花缭乱
一个上午过去
差点忘了一件大事
给孙子孙女捎个礼物
多亏随行的万鹏先生
帮忙挑选了两件
维族童衫
两顶瓜皮帽……
兴冲冲从大巴扎跑出来
披一身西域的风
《葡萄沟》
一座火山
一条冰河
酿出一沟酸甜
诗的想象
贵妃，等待挑选
马奶子，等候品尝
女人香，等着欣赏……
垂涎勾住眼皮
心去触摸
刚抬手
“艾普/克楞”（请原谅）
绿叶边的少女
燃烧的眼神儿
捉住游人的目光
欲望，相遇
隐喻的信息
抛向吐鲁番的河流
《交河故城》
两千多年
谁把死去活来的你
扔入这片荒漠
车师人
把雕塑
揳入雅尔湖
街巷纵横竖折撇
响起马蹄上的节奏
兵刃下凄凉的风
吐诉哀伤
残阳穿透庙宇颓垣
卷走的时光
不见回鹘盘旋
塔群旁
婴儿墓里尸骨碎裂
谁知其殇
触摸官署文件
竹简绢纸
留下满目白墙
沉沙岸
沧桑复苍凉
这么多沉寂荒漠的遗产
此时该笑还是哭叫
挥一挥手
自然的笔尖竖在交河口
捞起桃红梨白葡萄绿
裁剪新风景
《阿迪力》
阿迪力
大眼睛高个子的阿迪力
去深圳广州烤过羊肉串
在郑州打过工的阿迪力
今晚，我们是第一次见面
见了一面就一辈子
忘不了的阿迪力
擦桌子 搬凳子 端茶水 杀西瓜
跑前跑后
总说对不起的阿迪力
画家说，记住这个地方
下次还来这里
诗人说，拍个照
我要把阿迪力写入诗里
《左公柳》
哈密河向西走
我向东问柳
左公，已变成了风
沿河西走向河东
《在胡杨林》
你见过
一千年的大树吗
你见过三千年的大树吗
你见过五千年的大树吗
你见过八千年的大树吗
你见过一万年的大树吗
风砍掉了它的头
仍怒视前方
雷劈断了它的臂
仍挺直腰杆
雪咬碎了它的手
仍朝前爬行
沙埋住了它的脚
仍挣扎向上
太阳晒干了它的皮肤
它变成了骆驼草……
几百年几千年几万年过去了
在胡杨林
它变成了鸟：
苍鹰，凤凰……
它变成了兽：
老虎，狮子……
它变成了神：
菩萨，罗汉……
它变成了歌
它变成了诗
它变成了书
它变成了史
它是真与假善与恶美与丑的见证者
《木垒河之歌》
马蹄在色皮口子窖中铿锵
自由的牛羊
畅饮西域流淌的琼浆
漂亮的姑娘
环绕远方的客人歌唱
那飘飘的雪花
酿出了奶香
那悠悠的云朵
变成了毡房
天空的木垒蓝
染醉心爱的河床
这里是养育恩情的地方
太阳在平顶山头上飞翔
怒放的油菜花
打开金黄芬芳的天堂
英俊的小伙
搂抱远方的兄弟歌唱
那静静的胡杨
倒映出忧伤
那净净的鹰嘴豆
吐露着衷肠
大地的木垒绿
铺盖美丽的山岗
这里是生长浪漫的地方
《过塔克拉玛干沙漠》
沙包，沙包，大小沙包
宛如风的遗嘱
写给红柳
沙粒冒着灰白的喘息
柔软又狂野
胡杨擦亮大漠
烛光泛黄
泪花流不尽
眼神吹不灭
G580昼夜旋转着
车轮碾碎驼铃，飘入荒原
塔里木河产下阿热勒
肉苁蓉，巴楚菇，大盘鸡，大杂烩拌面
外加一碗汤饭
加油，喝茶，聊天
驿站喧哗
翻阅艾略特
读高适岑参的边塞
孤烟呼吸落日
飞雁惊叹空寂
曾相识？
曾相似？
曾相忆？
何处相异，又何处相逢
沙海上的黑梭飞镖
穿透库车沙雅阿拉尔红白山
过塔瓦库勒
融入和田之夜
《会唱歌的馕》
秋色
蒸腾起冒汗的阿克苏
黑芝麻扑向麦子的柔软
炭火灼烤，空气炸裂
唇醇齿香的味蕾
看见打馕的手
伸进
盐土与水融合的凹坑
炼丹炉一样
魔术般抓起
一轮金黄的圆
抛向天空
飞翔的声音
带着烤熟的空气
追赶盗贼一样饥饿的岁月
这是《大唐西域记》里珍藏的馕
那个叫斯坦因的人
啃着馕
骑在席卷文物的驼背上
我把这馕揣怀里
听它唱塔克拉玛干沙漠
《多浪河》
那晚睡在你的身旁
夜的黑耳朵
想听听你枕上的梦呓
按不住心跳
娓娓道来两岸的灯语
小船驶入芦苇
忘了归去，忘了归去……
清晨的黄眼睛
想看看你醒来的模样
拦不住视线
徐徐拉开江南的印象
昨夜走失的小船
从桥下荡入揉碎的波光
钓叟不经意
几只野鸭或鸳鸯
支棱支棱翅膀
一起捉害羞的胸膛
天山鼓胀的乳峰
日日夜夜
喂养着阿克苏的繁忙
《听风的沙漠》
在塔克拉玛干沙漠
打开耳朵，听风
带沙的风
从红柳发梢掠过
沿罗布麻、甘草、芦苇的细腰吹来
她，把手机贴紧胡杨枝杈
一边听，一边录音
抓住风的喉咙
“甘涩，酸咸，带点烤馕的甘醇！”
她舌尖上的沙
发出盐碱与气候结晶的滋味儿
“呼呼，呼呼，呼呼”
刮，刮刮，刮……
一股气息，木头与木头燃烧的篝火呀
一种旋律，胡笳，琵琶，羌笛
龟兹乐舞旋转的节拍呀
她惊讶，再仔细听
似水，流沙河？
如雷，天捶旷鼓？
几根梭梭草的琴弦，抚摸
远去的部落、城堡、宫殿与商贾僧侣的喧哗
葡萄酒杯碰响了刀光剑影
风沙并不混沌
大漠博闻强记
把诗写入马蹄、战袍、盔甲
你在咏唱“地出流沙外，天长甲子西……”
我在低吟“汉月垂乡泪，胡沙费马蹄……”
他在叹息“平沙万里馀，飞鸟宿何处……”
带沙的风
听进去出不来的野性
撒欢，放浪，翻滚，发疯
缠绕繁衍塔里木河盆地
她把风揣在身上
走到哪里
哪里就能听见
塔克拉玛干沙漠
《三只野骆驼》
“野骆驼，野骆驼！”
三只，三只
吃草，饮水，漫步
看见穿黄大衣的来客
有点惊喜
一只抬头，一只摇尾
一只目光发怵
她走近了，走近了
驼峰隆起
又迅速扭身扬蹄……
她追了上去
追了上去
从此，大漠多了一只
雪山飞狐
《写给沙书的少女》
车胎爆炸
粉碎塔克拉玛干沙漠
霎时，静了下来
只有风吹过死亡之海
她，打破这寂寞
如“金贝王国”的公主
挥一挥手中的帽子
（尽管帽子曾被风吹到了谷底）
向骆驼草、风滚刺、老胡杨招呼
“我来了”
风
吹开了她的衣扣
沙
眯住了她的眼睛
揉了揉眼的她，捡起一根胡杨
开始沙书
“平银，平银……”
每天数不完的银子
如这沙粒
一遍又一遍被风覆盖，流走
大漠，心海，浪卷千堆雪
她伸直腰杆大声呼喊：
“再见，我的平银！
再见，我的
塔克拉玛干沙漠！”
“蹩住了，蹩住了！”
晨曦里的胡杨林
“咔嚓”一声
抓拍一个精气神
“头朝右倾，胸部向左挺，腿往右方扭！”
“头朝左倾，胸部向右挺，腿往左方扭！”
“好，好！蹩住了，蹩住了！”
“咔嚓，咔嚓……”
光影的姿势
这S形曲线
风流过塔克拉玛干沙漠
那三道弯形体
奔跑的塔里木河浪花
《天基交响》
春雷
滚过阿克苏的头顶
四处张望的你
不小心，踩住了开发的马蹄飞扬的身影
风的手，刚一抬臂
琵琶弦弦催征急
胡笳拍拍赶路程
音入云塔冷
韵击高炉热
烈火千度浪万重
号角百里连营
这连绵的响声，伴随
大漠孤烟带走的戍边晨风
塔克拉玛干起伏的沙鸣
遁入塔里木河夜晚行走的繁星
这不同凡响的声音
远自雪域边跑边吆喝的牧犬马鞭
近自大漠边走边摇尾相向碰撞的驼铃
高自苍穹那或扶摇或俯冲或亮翅的雄鹰
这里没有狭窄和隐喻
只有空旷坦荡与秘境神灵
你说你喜欢这响声
没有这声响睡不着
没有这声音
就没有梦……
穿越
克孜尔尕哈烽燧
托木尔峰变幻的时光
见证了你与天基人忍渴风餐踏石的脚印
多浪河流淌的月色
记录下你与天基人醉酒当歌思乡的泪痕
你记得
那年，风吹石滚千丈
滚不动男儿足底扎下的情根
那天，地寒冰冻百尺
冻不死女人胸膛里跳动的爱心
乡愁万里衣带水
子夜忆中原
老母想儿泪沾巾
妻子思夫不安枕
岁岁熬煎
白了两鬓瘦了双眼
谁承想，年复一年
这些从大禹故土走出来的河洛郎
肩并肩站成了高大的胡杨林
谁曾知，月复一月
这些从颍河畔走出来的浣纱女
手挽手长成了妩媚的红柳丛
清晨
一棵棵醒来的胡杨
在静静地聆听天基人高奏的西域交响
傍晚
一丛丛不眠的红柳
在悄悄地瞩目天基人点燃的天山辉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