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江南郡这边的日头已开始西斜，柯宅屋外那扇紧闭的马车门总算是开了，只见车上跳下来两名男子。
这两人一人身着黑衣，一人身披袈裟，正是仇炙窥机二人。
窥机下车后，并未进屋，而是朝着站在屋门处的浮光施了一礼，随即一脸郑重的转过去，往旱魃藏身的方向缓缓走去。
浮光看着他的背影笑了笑，转身回了屋内。
后头的仇炙却是端着茶水跟了进来，这是他特意从寺中带回来的。
“主人一定渴了吧？这是净慈寺的上品西湖龙井，寺内的天泉池里头长着许多夏菏，僧人收集好每日清晨菏叶上的无根露水，再用那无根水来冲泡此茶，所以甚是甘甜。”他边说边替浮光倒上一盏。
浮光端起茶嗅了嗅，赞道：“茶香之间竟还有丝丝灵气，果然是好茶。”
她用嘴轻轻吹了吹杯中的热气，然后小口饮下，仇炙看着她殷红的樱唇一动一动的缓缓缀饮，不由得有些痴了。
“此行可还顺利？”浮光放下茶盏，抬眼看他。
仇炙回过神，脸颊微热，幸好他长得黑，并不明显，未引起浮光注意。
仇炙借着替她添茶的动作，小心掩下自己方才的慌乱，“属下原以为他不过是个普通的和尚，没想到他竟是只蜉蝣幻化的妖灵，故耽搁了不少时辰，还请主人责罚。”仇炙单膝跪地，抱拳请罪。
“确实是比往日多费了些时辰，不过，孤最不缺的，便是耐性。”浮光不甚在意，“你只消将事办妥即可，孤又不是暴君，过去也不曾罚你，你且起来说说经过吧。”
“是！”仇炙起身，但依旧低着头，“那和尚法号叫做窥机，是天泉池底的蜉蝣，化为人形后在寺中修行，之后入世苦修。当年确是他救出了那个孩子，之后他便将孩子托与城郊一户人家抚养，这些年江南郡闹旱灾，百姓都跑光了，所以他也不知晓那户人家究竟搬去了何处。”
仇炙状似不经意的抬眼，看了一眼浮光的面色，见她并未有不悦，又道：“但他说他手上还留有那孩子随身之物，旱魃一见便会明白。”
“但他也提出了一个条件，他要单独与那旱魃交涉，故而属下方才并未与他同去见旱魃。”
“既是他的秘密，孤也无甚兴趣知晓，毕竟蓝鳞已寻回，我们只消替柯公子解了眼下的困境即可。”浮光说着，朝柯泽展颜一笑。
浮光这一笑，如同夏日清泉，甘甜如水，清澈明亮，柯泽不禁被她的美晃了眼，一旁的仇炙却是满脸阴鸷。
正说话间，门口响起了一句“阿弥陀佛”，浮光朝着柯泽又一笑，“走吧，子美，让我们来会一会你的心上人。”
美丽的女子唤着他的字，如此亲昵的称呼着他，这本该是件高兴事，但柯泽却吓得六神无主，只紧跟在浮光身后，畏畏缩缩的走出去。
仇炙板着脸将他撞开，隔在了二人中间，柯泽揉了揉被撞疼的肩膀，撇着嘴跟在他后头。
见他们出来，窥机双手合十施了一礼，他身后长相可怖的旱魃也恭敬地跪坐在地上，俯身施礼。
“徐灵芝拜见神仙大人。”旱魃口吐人言，声音却如同刀锯木头一般粗哑晦涩。
“徐灵芝，你可见到你的儿子了？”浮光问她。
“见……见到了。”一行泪从她头顶上怪异的眼里流了下来，看起来十分可怕。
柯泽从仇炙的身后探出半个脑袋去看她，见状吓得又缩了回去，他声音颤抖的问：“你、你、你见到恩儿了？”
“恩儿？”旱魃看向柯泽的方向，却看不见他的脸，她嘲讽的大笑，声音大到地面都在颤抖。
浮光仇炙面色不变，一旁的窥机被震得身子晃了一下，也勉强稳住了身形，柯泽就没那么好受了，他用双手捂住耳朵，但脑袋还是被震得生疼，鼻血也流了下来。
浮光闻到了血腥味，回身看过来，仇炙忙让开。
见柯泽好看的脸上竟流下了两行鼻血，浮光一脸心疼，忙掏出帕子递给了他。
旱魃终于看到了他的脸，于是停住了笑，她双眼通红，恨恨地道：“恩儿？你竟给他取了个这样的名！恩？谁的恩？你们柯家的恩吗？所以需要用他血肉来报恩是吗？”
柯泽接过浮光手里的帕子，在脸上胡乱擦了两下，浮光见还有血没擦干净，想要伸手去帮他，但又犹豫了一下。
就是这么一犹豫，旁边的仇炙立马上前，抢过柯泽手中的帕子，按着他的脸就是一顿猛擦！
柯泽疼得龇牙咧嘴，但又不敢叫唤，只好不停的道谢。
“恩儿确是对我柯家有恩，也确是我这个做父亲的对不住他。”仇炙刚松手，柯泽立马快走两步跪在了徐灵芝面前。
他因刚才仇炙的动作疼得面容扭曲，此时看来满脸痛苦，这道歉似是很真挚。
徐灵芝却不信他，她冷笑道：“都说男儿膝下有黄金，当初你骗走我的清白时，也是如这般跪在地上，信誓旦旦，可不想，才一月有余，你便将我抛弃！”
“灵芝，灵芝。”柯泽大着胆子跪行向前，“非我薄幸，实乃我命带桃花煞，若我与女娘成亲生子，便会害了我全家性命啊！”
他边说边流下了眼泪，“当初你怀孕后，我父亲便患上了瘵疾，次日我也染上此病，这些都是煞的反噬啊！”
“既如此！你何苦要来招惹我？”徐灵芝闭上眼睛，流下血泪，“我死不要紧，可我的孩儿却要受此非人罪过！”
“我也不想啊，难道我就不心疼我的孩儿吗？灵芝，反噬只有至亲的血肉才能解开，否则三日内便会死！我死不要紧，可我父亲怎么办？我们柯家怎么办？我不能眼睁睁看着柯家没了啊！”
“是我对不住你们母子，但是，灵芝，我对你的心意，从未变过！这几年我总是想起，当初我们在一起的日子，那是我最欢喜的时候。”柯泽忍下心底的恐惧，努力让自己的眼神中流露出爱意。
“不止脸会迷惑女娘，还有一张会花言巧语骗人的嘴。”仇炙面无表情的在心里诽议。
“若你还是恨我，怨我，那便杀了我吧，只要能让你不再痛苦，我心甘情愿死在你的手里！”柯泽满脸泪水，眉眼俱间是心疼之色。
“如今既知晓恩儿还活着，我便再无遗憾了！”他小心翼翼地伸出颤抖的双手，抚向旱魃那可怖的面容。
旱魃面露哀戚，她也抚摸他的脸颊，柔声说：“子美的戏真是比梨园的折子还唱得真。”
柯泽脸色一变，想要后退，但那手已经来到了他的脖颈处，制住了他的身体！
徐灵芝轻轻提起他的身子，咬牙道：“既然子美一心求死，那我便成全了你的心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