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观斗

乐铭心和那小狐妖再行一阵，已到了石林的最高处，两人便即停住。钟离修在后望去，只见乐铭心和那红衣狐妖前面横亘一条黑线，对面仍是磊磊青石。

钟离修藏身在一块高出人丈许的青石背后，地势略低于乐铭心两人站处。他探出头去再细看，才瞧清乐铭心她们身前的黑线实是一线深渊，乐铭心正低头往深渊里探看。

那蛇妖的声音道：“没错，这有她的气味。”

钟离修心道：“她们是追那条红色大蛇吗？”

山头高处风势甚大，两个姑娘衣衫被风吹得飘摆。乐铭心移挪步子，冲着深渊中道：“红绡，你出来吧。”

她喊声消失了良久，也不见什么回应。

乐铭心再道：“要是动起手来，可就不好玩了，红绡。”

隔了一阵，还是不见动静。

钟离修见乐铭心倾身和那红衣小狐妖说了什么，那小狐妖退离深渊旁几丈。

钟离修正想道：“这姑娘可要生气啦。”这时又见乐铭心从腰间解下乾坤袋，从袋中拿出一只小白布袋，她将小白布袋中的细碎之物撒入深渊中，那些细碎之物将沉渊之际，乐铭心左手一扬，一股火焰蹿腾而出，将那些细物燃出细细烟丝。眼见那些烟丝将飘北上渡，乐铭心左手下沉，劲风下灌，将缕缕白烟逼吹向深渊中。如此反复撒反复烧了几次，那黑蛇妖声音道：“乐铭心，你烧什么七叶一枝花，难闻死了，我要吐了。”他声音急促，又有极大惊惧之意。

乐铭心厉声道：“你要敢弄脏了我的雪窍玲珑，看我不把你骨头拆了！”

钟离修不知雪窍玲珑是什么，正在疑思，便见乐铭心猛力摇晃左手上的一只铃铛，那黑蛇妖声音复起，道：“你，你别再摇了，你再摇，我真要吐了。”

乐铭心道：“没吐就给我咽回去，吐了就给我舔干净。”

钟离修听了这话，差点笑出声来，心道：“又是个不讲理的姑娘。”但受折磨的是妖，他也没觉这是多大事。这时，又听乐铭心道：“哦，是了，我打听了，你前两天在益州还吃了个人。乌倾！这时候要是敢吐个死人出来，我定会让你也成条死蛇！”乐铭心语音怒极，那蛇妖也终乖乖闭了口。

钟离修暗道：“那蛇妖像是被他收在铃铛里，那铃铛或许就是雪窍玲珑。”他见过的锁妖之物有宝葫芦，有宝袋宝盒，法网，却没见过人将妖怪锁在铃铛里，当下不由暗赞：“这造铃铛之人心思也是精巧。”

乐铭心仍往深渊中焚烧七叶一枝花，过得不久，只听得深渊中一阵哑嘶，接着便有一阵红雾蓬出，停落在对崖，红雾散去，只剩一苗条瘦高的女子，面庞瘦削，相貌端正。那女子也是身穿红衣，长发至腰，头顶斜插着一只金色蛇形叉子，这时她正是盛怒之际，双眼似两把利刃，直直对着乐铭心。

乐铭心淡淡道：“肯出来了？”

那黑蛇乌倾道：“红绡，你要再不出来，我就被熏死了。”

红绡道：“那关我什么事？”红绡说话之时仍怒视乐铭心。乐铭心背对钟离修，钟离修这时看不见乐铭心脸色，但听她话音极是闲逸。

红绡双眉倒竖，对乐铭心道：“乐铭心，那么多花妖、鸡妖、鸟妖你都放了，你何苦紧追着我不放。”

乌倾虽被困在铃铛中，却什么事都爱插一嘴，这时他也道：“就是，还有我呢。”

乐铭心道：“他们可没有胡乱杀人伤人，你们呢？”顿了片刻，她又道：“就这样没杀了你们就不错了，还敢几次三番跟我耍心眼。”

红绡半晌才答道：“我们杀的又不是你的亲戚，你管那么宽做什么？”

乐铭心斩钉截铁道：“我有多大能耐就管多宽。你们两个长虫怪，我是管定了。”

红绡一张脸涨红，却不说一句话。

乐铭心道：“我看你是不肯乖乖跟我走了。”说着，向前踏了两步。

红绡稍稍后退，道：“没错，你，你要捉我是不是？”她这话问得十分孩子气，钟离修听了摇头一笑。

乐铭心身形一晃，东飘西荡，青影重重叠叠，不知怎样的步伐行走，待再看清她人时，她已站在红绡右侧，左手抓了红绡右腕。钟离修纵是身具种种奇妙高深的法术，也被乐铭心这形如鬼魅的身法惊到，一来她行进之时飘飘忽忽，却又极快。修习之人中，固有身法迅捷者，但此类人往往只能顾得快捷，顾不得形影，快而无形无影，直线而击。而乐铭心不同，快而见其形，叠影四晃，似略有顿滞，走的亦是条曲径，而疾速不减。何况她身前横越一黑渊，那黑渊她是如何渡过，钟离修也没能看清。

红绡伸掌向乐铭心击去，乐铭心侧避躲过，扳过红绡右手向后折去，红绡被逼得屈身，她心有不服，仍用力挣扎。

乐铭心道：“跟我走！”

红绡道：“我不走。”乐铭心手上加了劲力，红绡受痛，大叫一声，呼道：“快出来帮我。”她话音一落，便听到“吱吱吱”的叫声自深渊下传来，那叫声混杂一片，有些尖锐刺耳，过了半晌仍只是在深渊中徘徊，声音却比原先又大了些。

钟离修心道：“这像是蝙蝠的叫声。”

这时，他听见乐铭心道：“你不知道吗，蝙蝠白天是不会出来的，这些东西，是见不得光的。”

红绡大急，仍高声叫道：“你们快出来呀！”黑渊中的蝙蝠“吱吱吱”样的叫声更洪亮了些，却始终没一只蝙蝠上出崖顶。

乐铭心看红绡挣了半天，放脱了她手。红绡揉了揉手腕痛处，眼中凶光一闪，化作红雾散开，直冲退避在后的那红衣小狐妖袭去。乐铭心青影更快，斜斜忽忽横渡空渊，只一眨眼功夫便与红雾齐平，再过片刻，她青影已超越红雾，和一团红雾搅缠在一处。

待两人停将下来时，离那红衣小狐妖尚有丈许。钟离修只见乐铭心扼住红绡咽喉，怒道：“你敢伤她试试。”

乐铭心说了这话，左手一掌递送出去，将红绡推到崖边。道：“你是不肯跟我走了？”

红绡不答话，手作蛇拳之状，向乐铭心攻来。她手上缠着赤霞光，蛇拳所到之处脚下便同会带起一层石屑，上赤霞光下青黑石，两路蜿蜒向乐铭心钻去。原来那赤霞光竟隔空化碎了崖上一层青石，引着那青石辅攻。

钟离修见此情形，心道：“这蛇妖少说也有八百年修为。”

乐铭心在胸前结印，寒白之光旋起，刹那间便在身前铸成井口大小的小窟，那小窟中像是白色流云急急旋转一般，待红绡的赤霞黑石将要击到，乐铭心将小窟再推送一程，红绡所结的赤霞黑石尽数被那小小窟吞吸。红绡面色凝重，仍使蛇拳向乐铭心进击，乐铭心护持小窟，片刻后两手一前一后拉移，那小窟散漫，登时被拉长，形如白练。而后一黑一红两股长条和那形似白练的云气拧在一起，好似一根三色鞭。那一黑一红两股长条本是红绡原先法术所结的赤霞光和青黑石屑，这时被乐铭心摄夺来用。

乐铭心将红、黑、白三色鞭挥出去，鞭头狂飙，直击红绡头顶。红绡矮身躲过，乐铭心收鞭再击，红绡双腿跨起，离空半丈，再躲了过去。乐铭心冷笑一声，将鞭头一扬，那鞭上的赤霞光和黑石屑两股法术竟自三色鞭中分岔出来，一左一右缠上红绡双足。

红绡双足被紧缠，尖叫一声，两手空抓两下。乐铭心用劲拉扯，红绡整个人结结实实砸了下来，要不是她是异物，非摔伤不可。

乐铭心收撤法术，任半好半散的三色鞭在空中胡乱化形。红绡爬起欲要再攻来，乐铭心想道：“还要来！”她这念头刚过，便挥袖卷起已变了形的三色鞭，朝红绡砸将过去。那物巨大，红绡轻易闪避，侧头看着远去的三色光团得意洋洋，她正要回头向乐铭心嘲讽几句，不料才一回头，下巴颏便被一颗小青石打到，划出一点血痕。那青石虽小，但又尖又硬，被打到着实疼痛。红绡朝乐铭心看去，乐铭心拍了拍手指上的灰，才慢慢缩回手。

红绡道：“你拿石头打我。”

乐铭心道：“那不叫打，那叫弹。再说了，打你怎么了，你不也要打我么。”

红绡摸了摸伤口，再朝乐铭心看去，乐铭心正抱臂半歪着头看她。红绡见她这副模样，好不生气，正要开口骂人，乐铭心却抢先道：“小心呀。”她说这话时面带谄笑，声音温柔。红绡心里却道：“不怀好意。”

这话才在心里念了一遍，红绡便觉闻身后一声炸响，无数小沙石砸落在她后背，头上，一道力将她前推，她移晃两步便即稳住，往后看去时只见身后一阵扬尘被风吹得飘散。那不过是些细碎之物，打在红绡身上她倒也不觉得疼痛，只是细尘沾身，将好好一个俏丽红绡弄得狼狈不堪。红绡这时满肚子气，伸手擦了脸上的灰，双眼瞪视乐铭心。

乐铭心摊手道：“我可是叫你当心了，是你自己不听的。”

红绡还是气鼓鼓。

钟离修在后瞧得清楚，乐铭心将那三色残鞭挥出时，顺手拿了一块小石头，而她挥击三色残鞭的方位也是算准了的，明知红绡能躲过还是往那边挥击出去，待红绡躲了开去回头之时，乐铭心左手弹出小石，击在她下巴颏上。而那三色残鞭击出撞到对面一方青石上，又被弹了回来，趁红绡生怒未曾防备之时，回程在红绡身后炸毁。残鞭上的石屑泥灰尽往红绡身上落去，而一红一白两光将她前推。

钟离修心道：“也是这蛇妖临敌经验不足，不然哪会轻易被这岳小姑娘戏耍。”

红绡咳嗽两声，乐铭心看了她良久，转过头去。红绡见机，突身而起，赤光隆起，须臾之间已现回了一条赤色巨蛇，头高高耸起，作势向乐铭心啄去。乐铭心仍是侧立，不向她看一眼。

钟离修眼看那巨蛇，比先前的黑蛇小了许多，但此时盘曲在高崖之上，她身躯实已盖蔽了深渊入口，搭在深渊南北的两侧对崖上。乐铭心在红绡巨蛇原形之畔，已成了小小一青点，做红绡身上一点缀都嫌小。

红绡血口一开，冲乐铭心咬去。那红衣小狐妖惊呼一声“姐姐”，便即往乐铭心那里跑去。

乐铭心右手扬起，似是带起一缕细细长长银光，那缕银光直直往红绡蛇口中钻去，蛇口离乐铭心近了些时，乐铭心翻身侧让，携了奔来的红衣小狐妖如登梯般几步上了红绡蛇背。奇的是那红绡如何转身甩动，乐铭心和那小狐妖始终半悬在蛇身左右，和荡秋千差不多的样子，离的远时也不过两丈距离。

钟离修细细瞧了半天，才看出原来一根银白细丝自红绡口中挂垂，细丝另一端正系在乐铭心右手手腕。乐铭心每次荡近蛇身时，左手便会拍红绡一掌。那小狐妖则紧紧抱住乐铭心纤腰。

钟离修心道：“蛇身这样大，你拍一掌又有什么用了。”

钟离修这一次看清乐铭心脸色紧凝，双眉微蹙，显是如此对敌也有些吃力。过得不多时，乐铭心道：“小狸，你先下去。”她口中说着，左手已拉起了小狐妖。那小狐妖小狸双脚在荡近蛇身时在蛇背身上借力一踏，纵离乐铭心，稳稳落在一簇青石上。

红绡凄啸一声，乐铭心三两下绕过蛇身一周。红绡半截身子立起，仰头狂舞，乐铭心仍是自上而下游走在蛇身，蛇身震晃时乐铭心也被带得晃荡，镇住时又不住踏步辗转在巨蛇背上腹上。

钟离修在后见乐铭心右手丝牵琼腕，而那红绡身上已被缠了稀稀疏疏的银丝，银丝始端紧插在红绡蛇口，末端系在乐铭心右腕。他心道：“你用金银刃对付这妖岂不是容易的多。”

乐铭心自红绡蛇口缠丝至半腰，已至蛇身贴地的地方，红绡下半个身躯盘做两圈支持蛇头蛇腰。

乐铭心左手在右手一只银镯上轻轻转动，缠了红绡半身的银丝齐齐闪光，嵌入她肉中。红绡一声厉啸，蛇身往两旁的石崖上滚去，蛇尾劲甩，这一下力道急猛，直撞得山石崩落，烟尘漫天，碎石滚落低处，嘣嘣之声不绝。

红绡这一翻腾之下，乐铭心也割断缠住她手的银丝，跃落到右近的一丛青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