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色木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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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太阳从东面探出脑袋,在远处的海平线上缓缓升起,红色的阳光染在水面上,随着海浪的起落被推向更远的远方。鸡鸣狗吠打破了沉静,催促着人们起身开始新的一天的生活。

太阳升到半空的时候,阳光刚刚好越过东山的山头,离欢花随着海风抖动着身上的露珠,在阳光下舒展着身体,娇艳的花瓣在阳光下红得透明,美的纯粹,而那些还未被阳光照射到的,则呈暗红色。一明一暗在交汇处画出一道线,随着太阳的移动而变幻,把东山切割成不同的形状。湖面的雾气被阳光穿透,极不情愿地四散而去,又像是充满仪式感的交替,雾气把在夜间守护的湖水在这个时分呈给阳光,待到夜晚来临再安静地回来,把湖水遮罩,薄薄的一层,像丝被一样贴心。

现在,湖水享用着阳光的泼洒,泛着金波回应着,像是一双双醒来的眼睛,对着太阳忽闪忽闪眨着。湖水中央的石柱在湖水里倒出影子,却又很知趣,它明白一些湖水因为它的影子而不能自由地在阳光下嬉戏,就总是变幻着位置和长度,随着太阳的角度挪移。湖水并不会介意这样的“美中不足”,她们在阳光下感到倦意或是闷热的时候便会争抢着去寻觅这份阴影带来的遮蔽和凉爽,在这些时候那影子倒成了最合时宜的。这点对于矗立在湖水间的石柱来说是永远都不会明白的,它依然充满抱歉地挪移着自己的身影,整个白天都不会停歇,也不论日晒还是下雨,都会像现在做的那样。

另有一件事则是村民们不能明白的。一早,长老离去的消息就传遍了四个村落,村民们昨天才刚刚得知了现在所有人生存的不易,现在又是一个老人的不辞而别,这并不是太容易接受的事。其中有一个叫石路的年轻人,在听闻消息后立马回忆起昨日长老面对人群回复他的那句话“我的(项链)给你”,当时长老语气果敢,目光坚毅,就直愣愣地盯着他。于是他开始害怕起来,仿佛能觉出那句话的另一层含义,一层似乎独独他能领会的“深意”。但是按照长老家人的描述,老人走的很安详,并没有痛苦的神情,夜里也没有什么异动的声响,老人家面容自然,似是永远的熟睡去。也是因为这样,后来的传言就多了几分神圣,大家都愿意以外长老是卸下了负担,不再一人承受着项链的秘密所带来的煎熬与压抑。虽然在生命终了也没能为村民们寻求到一个真正的出路,至少有了一个方法可供人们熬过这段艰难的时光,只是这时间还需要多久,没人能够知道,也没人再去在意。

这样的说法并没有让石路好受一些,纵使没有一个人去恶意地怀疑是他逼迫长老过早的做了选择,他在自己的内心里也会为这件事情感到抱歉和难过。恶毒的人热衷于玩弄心计,本着自利的出发点做一切伤人害己或是落井下石的事。善良的人又总是习惯独揽,生怕妨碍到别人,生怕自己的事情让别人感到厌烦或不方便,甚至连累或牵绊。显然石路属于后者,也注定了长老离去的事情让他感到不安。

长老算是兑现了他的诺言。在又一次的葬礼上,南山的村长临时接替了长老的工作,同时也把项链交给了石路,人们从不怀疑长老说过的话,他们对这样的安排毫无异议,只是没人想象的到当时长老的话似乎成了另一种一语成谶,再也无法收回了。大家共同缅怀这样一个老人,各自回想起以往与长老的点滴,也自然想起这几天的事情,都沉默起来,石路则跪在长老安葬处的一旁,手捧着项链落下了眼泪。这眼泪里有感激,也有不舍,还有一丝埋怨,埋怨着如果长老能不这么突然离去,或许他会好受一些,虽然果真那样,他并不一定就真的好受一点。只是人呢,总是在无奈中寻求自我欺骗,又在自我欺骗中期求获取那片刻的平静和慰藉。

本来经历了岩风葬礼上的事情,村民们还都没有完全回过神来,当时在场的人们被长老宣讲的情绪感染,一起下定决心来延续他们共同的命运,但是回来以后的每个人如果有了时间,就会认真思索自己作为一个个体是否需要做出如此的牺牲,人性总是惧怕生死,并不是每个人都有那种奉献自我的觉悟。相当多的人或许会迟疑,我这样做了,又能获取到什么?尤其是那些老人,那些马上就要面临死亡的人,如果有选择,谁会主动愿意送出自己的生命?况且如果不去选,又有人奈何得了我吗?难道那些新生的生命就比老年人的生命更高贵?还是说一条生命的价值会随着岁月的流逝而折损,最后只剩下了成全别人的意义?一定不是这样的。他们会感到困惑,感到孤独,觉得生命的最后像是在一双双充满“期待”的年轻眼神里煎熬,他们惧怕那种贪婪,又无力去改变,但是总不甘。这无所谓善良与否,这是摆在他们面前的天堑,不易跨过的心理障碍。兴许每个人都做得到慷慨赴死,但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坦荡接受。

年轻人这边也就更不会好不到哪里去,他们同样的为难,本来娶妻生子是开心的事,而如今却突然变了,一个新生的降落,几乎等同于夺取了另外一条生命,他们自然不会觉得老人的生命是无价值的,也不会觉得那是活该的牺牲,所以他们才会觉得残忍。那么,就不要生孩子了吧?好像也不行。生命如果无法延续,就永远都没有了未来,等到现在每个人的生命都终结,这里就成了荒芜的一切。这是所有人都不愿看到的。何况生不生孩子,对他们而言是很难掌控的,难道夫妻之间不去亲热,或者找到一个办法断绝怀孕的可能?还是说怀孕以后想方设法把孩子打掉?这样想下去就变得可怕起来。总之,他们不安,他们并不想索去那些老人的命,以至于连生孩子都成了让人迟疑为难的事。

假设长老没有离去,或者没有那么匆忙的离去,这些想法一定会滋生起来,蔓延开来,一群同样想法的人聚在一起把这相同的想法用各自的说法复述一遍,最后就得出一个结论,他们的想法才是对的,所有人都应该如此来想,那些拥有不同想法的人就是另类。最后不同的人成了不同的群体,彼此之间开始生分,甚至对立。岩风葬礼上的安排或许就成了理想,一种毫无意义的规划,人们争相坚持,直到最后的混乱来临。

得幸事实并没有朝着那个方向发展,人们还没有太多时间迟疑,长老就率先立了榜样,他轻而易举地做了牺牲,还把生命传递给了一个尚未诞生的生命。虽然事情很意外。为什么长老平时身体并未见有恙,葬礼上宣讲的时候,声音纵使老迈沧桑可也是慷慨激昂,这说走就走,难道真的是长期以往的压抑在得以释放的时候一并带走了生命的气息?不会是他自己做出的选择吗?生需要许多条件才能够维持,可死只需要一个理由或勇气,何况对于所有人而言,死不过就是摘除项链的事,简单又有效。不管长老是何原因走的如此匆忙,除去对外宣称的,每个人都可以有自己的想法,现在的结果就是他紧随岩风长眠在了东山上的泥土里。而村民们还未生出的上面那些想法也一样被埋在了脑海的深处,再也浮不起来了。他们一个个被打动,一个个被折服。高尚的人总是光芒万丈,用行动来让那些不安的灵魂平静下来,朝着光的方向前行。

南山的村长,也即现在的临时长老,在两起葬礼处理完毕以后便与其他村长一起在自己家的里屋商讨起关于项链收回及分发的办法。

“我想的是,我们几个这几天把各自村子里的人员情况做一个详尽的汇总”,南山村长环顾着其他几位,“汇总以后我们再分类。”

“汇总好办,我们村的情况我都清楚”,西山村长接上了话,抬头看了另外两个村长几眼,“我估计你们也都熟悉,现在就说说咋个分类吧。”

“对对对”其他村长应和着,“主要是分类。”

南山村长笑了笑,带些无奈,迟疑了片刻才开口:“说实话,我也还没有想好。”几位村长像是知道这答案,互相望了望对方,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南山村长就继续说道:“我想的是我们先把老年人分出来,现在项链没有余存,万一有什么意外,我们总好应付。”

“能有什么意外?”西山村长显然是个急性子,“难不成还能有人怀上就能生?”

“他不是那个意思,你不要急啊,先一个一个说完”,北山村长拍了拍西山村长,又示意南山村长继续说完。

“我说的意外可不是这个,事情总得有个先后。这样来讲,年轻人的事情我们不可知,今天谁家结婚,明天谁家怀孕,我们咋个管?”南山村长看着西山村长,像是抛出了一个问题,等他来回答。只是西山村长并没有回应,而是低头喝了口水。

“那好,我继续说,我觉得我们管不了,我们是可以照长老说的,定一些规矩,什么年龄可以婚娶这些,我想大家也都能接受理解,但是生孩子这事我们总管不住吧?不说我们想管,就说当事人想管都不一定能管得住,你们说是不是?”

几位村长明白他的意思,因为总不能告诉年轻人说,以后大家不要行房事了,我们来定个规矩!所以说到这里,几个人笑了笑,让南山村长接着说下去。

“所以对于年轻人,我们只能控制一下结婚的年龄这些事情,具体的需要他们自己来把握。我刚才说的意外,就是这些,比如,就说明天吧,来几个村民告诉我,媳妇怀孕了,不说几个了,就说一个,我们是不是就着急了,因为手里啥都没有。”

南山村长站起身,继续说:“不管怎样,我们眼下的第一步,就是要有项链。我自己也上了年纪,长老又走在先,我觉得能腾腾地方,给年轻人让让路是个好事情。”

“其实,咱们这里没啥大问题,就是啊,活着太拥挤了。”

几位村长沉默了起来,屋里很安静,仿佛有一种失落笼罩着。

“你可不能走,要走也是我先走”,西山村长开口说了话,“我比你们几个都年长,要走还是我先走。但是现在还不是时候,其实说起长老我就难受,现在村民们就盼着我们早日能让生活回到正轨,长老走了,我们也走了,那谁来管他们,谁来组织这个大集体?”

见无人回应,西山村长继续道:“你方才说的对,年轻人的事情,我们只能争取,现在村里的老年人我们需要组织一下,看具体该怎么办才好。汇总出来,分一下,这个好弄,你继续说说下一步,或者你们其他谁,来说说。”

“这个事情我倒是有个想法”,东山村长接着西山村长的话说起了他的想法,“我们村,比较小。山也没你们的大,但是生老病死这种事情见得最多,也早就习以为常,看淡了。”

“我想可以先从我们这里开始,我把我们村的老年人组织一起,再聊聊这个事情,死嘛,其实不怕,能死的有意义,也是积德的事。至于怎么死就不管了,让老人们自己选,体面一点是最好。”

“另外,我还是想事情能平静一点,不用死个人就惊天动地的折腾,闹的人心惶惶。我们心里明白,村民们心里明白就行了,动静太大,反而会让年轻人有太大压力。”

“这话说的对”,北山村长叹了一口气,“我也想过怎么安排赴死的事情,还想过弄个礼堂,弄成一个仪式,让大家都看看,再哭上一场。后来我仔细想了下,觉得真没必要,那样岂不是成了正大光明的索命了吗?老年人本来欣然接受的事,这样一弄,反而就别扭了,被人记住可以有很多方式,不一定非要立个碑,做个传。”

“我赞成你们两位的说法,我们可以就这样来操作,你觉得呢?”南山村长侧身看着西山村长,等待着他的答复。

西山村长愣了一下,然后点点头,“我没问题,我没你们想的远,但是你们说的有道理,我同意。”

……

于是,他们几人最终商讨了一个具体的办法,从老年人这里着手,从东山开始实行,老人们不需要慷慨赴死,他们会自己选一个恰当的时候,安静地离去。而年轻人这边,新长老也在湖水中央的石柱下颁发了一条适用于他们的条例,约定了结婚的年龄和一些具体的事宜,比如鼓励大家可以晚一点婚育,并且一定要告诉自己以后长大的孩子项链的来历,让那些死去的老人们永远地被铭记。

丝青这边,暂时还由岩风娘照看着,丝青的娘则隔三差五会过来陪她们待上一天,看看女儿,看看月松,然后傍晚时候再回到自己的住处。日子开始平静下来,月松也一天天的长大,似乎岩风离去的伤痛已经越来越遥远,丝青同娘聊天的时候,说起的都是月松这个孩子的事情,满是喜悦和欣喜。这样一个新的生命,带来了新的生机,他像从雨天走来,带着凉意和悲伤,却也带来了明媚和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