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退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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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平行世界

金紫呈和赵孟周还没享受新婚,整个春天就被出差占满了。他们的生活没有磨合期,更像同久别重逢。唯一的不同是,俩人分别退租了单人间,在同小区里租了更大的两居室,行李简单到没有什么可收拾,房间简约到看不出是新婚。

新家事务的交接都在机场完成,但他们很满足,满足于在现实世界中,终于找到了权责对等的合伙人。

赵孟周发出了给金紫呈的第一封邮件,对没错,一封邮件,甚至封底写了公司名称和职位:

“《投资意向书》

创始股东:金紫呈

投资人:赵孟周

投资金额与比例:本轮投资人的投后估值为480万元,投资人以96000元(年租)持有合伙家庭企业2%的股份。(股权结构见附录1)

交割条件:投资方获得终生和创始股东生活的权利,并共享公司业务、法律、财务的全部尽调资料,如资料有出入则以创始股东提供的为准。

优先购买权:投资人将作为唯一后续轮次投资人,并让度全部优先权给创始股东。

回购条款:创始股东没有回购权

董事会权利:投资人没有董事席位,但可获得观察员席位。

保密:本投资条款规定的条款和条件,包括本投资条款的存在,以及关于公司的信息均为保密信息,除非适用法律或股票交易所规则要求,不得向任何第三方披露。”

金紫呈收到这封中二的邮件时,有被拥抱的暖意,她问赵孟周:“这笔交易会获利退出么?”

“可以获利,但不可退出,我是你的投资人。”

赵孟周刚回复完私事,就同时收到了两封急件。

分别是擎动科技和顺途公司的“威胁信”。

他常说做项目要“惊喜”不要“惊吓”,越期待,惊吓来得越快。

擎动科技是赵孟周投资列表中最不省心的一个项目,公司主营企业SaaS软件,业务稳定增长,应用场景是金融机构,是行业里受投资人追捧的标的之一。赵孟周投资擎动的时候在早期A轮,后经过两轮融资,准备在今年开启C轮。两位创始人付哥和冠亚,股份均等,这也是最初投擎动时,赵孟周认为最不合理的地方。但双方是多年的朋友加校友,生活和工作的紧密度非常深,便承诺会在后面调整公司架构和创始人股份比例。

然而时间会让很多事情变得微妙,势均力敌会加剧动态的博弈。比如你当初认识的人,和此刻的他,其实不再是同一人。

付哥常年在香港战略指挥,冠亚在深圳总部带领公司做具体运营。两年间江山异动,人员和部门更迭已是几次,更不要提两人之间的沟通如隔山隔海。

此次写信给赵孟周的是董事长付哥,比他合伙人冠亚年长一些,痛斥投资人联合冠亚及其高管团队绑架他的职权。起因是一周前冠亚让付哥召开董事会,讨论公司下半年的业务规划和运营策略,在明知付哥常年住在香港的情况下,临时提前召开时间,并更改议题转为重新改选董事长。而对于人事任免一项,公司章程中董事长的一票否决权及主要投资人的书面确认函均被视若无物。

付哥的邮件抄送给了股东中的全体投资人,包括X在内的三家投资机构,问为何没有提前告知并且没有任何一个投资人给他书面回复。如果今天不得到任何一家的回复,他将发布朋友圈并抄送全部投资人机构的最高合伙人,并停止下轮融资。

“我靠”,赵孟周有被当头一棒的感觉,想立刻拨电话,但不是给付哥,而是给丘原资本的刘肖田,擎动的B轮投资人。

刘肖田是丘原资本(Q Fund)的最年轻的合伙人,作为声量曾经仅次于X Capital的双币基金,虽然近年的表现大不如前,但品牌还是相当有号召力,他也是赵孟周在最初入行时的朋友之一。赵孟周略想了想,还是微信给他留了言,请他代为控制局面压下付哥,随后打开了另一封邮件。

另一封威胁信来自于运连项目的CEO陈光。运连是国内最大的冷链运输公司之一,另一家竞品叫顺途,两家公司在群雄逐鹿的冷链战场上征战数年,规模远超其他对手且彼此旗鼓相当。他们各自在市场规模和资本积累方面各不相让。

国内的知名资本基本都已经站队,而赵孟周则是最早代表X Capital投进运连项目早期轮次的投资人,此前的运连仅拿到国内最知名天使投资人李肃的首笔投资。此番邮件的主要内容陈述是,陈光对D轮融资中,X不再跟投表示不满,运连和顺途的竞争早已白热化,烧钱大战已经不可挽回,但他知道是因为顺途前一季度数据下滑明显,刚好卡在了当轮融资的时点。造成这个原因的最主要原因就是顺途因APP(手机应用)安装点燃的千人大战,并且匿名举报把运连的几个市场负责人扔进局子待了几天,因为最终查无实据远程提人才作罢。期间一来一回顺途早于运连发出了PR(公关)信息,D轮融资成功,其中就包括跟投的丘原资本。

赵孟周当下纠结无比,想了几翻还是买了苏州的机票,立刻动身去见陈光。

等他到苏州会馆的时候,天色已经渐渐暗下。

赵孟周一路都在想要怎么回复他。

作为绝对的超头部基金,X在项目的每轮融资中都要独立决策,但又被其他基金反独立决策。也就是无论他方是否跟进投资或者新入投资,X都必须根据数据和市场情况做出自己的判断,如果在早期项目发展非常快的时候,且其他基金的投资积极性过高,那么X必须作为当轮的领投方,或者全部拿掉份额,不给任何其他基金机会。如果发展不好或市场积极性不高,则不会选择继续加磅。如此看来只有X投或不投,而其他基金的跟投机会只在可否之间。

陈光曾经说这是流氓逻辑,赵孟周说这叫基金策略。

A轮由赵孟周找到项目主导了X对运连的独家投资,B轮独家踢掉了全部给出TS(投资意向书)的基金完成了投资。C轮融资金额加大,考虑到股比已经较高且仍然能够反稀释跟投一部分,其他基金见到运连的业务增长量级且有X连续三轮的加持,便追得一塌糊涂直线拉高了估值。但D轮的时间点刚好在竞品厮杀前夜,X Capital拒绝品牌背书转为沉默,其他基金更是望而却步各种打探小道消息,此番导致顺途反杀成功。

赵孟周原以为陈光会带着怨气等他出现,走到包间门口还是愣住了。他居然看到陈光和Andy正在交谈,Andy转头看下他便招呼他进来。

Andy长了一张略带戏剧性的冰块脸,通常喜怒不形于色,大多只通过眼神来传递情绪。

那么Andy是谁呢,是在X Capital付出了八年的老人,核心合伙人团队的中坚力量,是被认为未来最有可能接任Eric的人选。其做事风格如独狼,下手狠,执行力强,尽管已经是顶级基金的次级合伙人,仍然把防御系统调到最森严,基本不可能有任何机会从他手缝里溜走,也拒绝分享巨大的利益。以上风格和Eric截然不同,但很有效。

赵孟周在X内部也很独立,或者说有点孤独的单兵作战。他说X的优点如此,只有人和人的终极竞争,最公平也最残酷,不会有任何一个BOSS为你的未来承诺或买单。所以来X的三年也没有太多的机会和Andy交流,或者说Andy通常也不会和谁交流。运连是X在冷链赛道的几个case(项目)之一,期间资本狂洗加速了竞争的白热化,直到和顺途双双冲到头部。

此前赵孟周想找个合伙人来做项目的deal leader(项目负责人),这也是内部要求,每个项目必须由发起者找到愿意来“作保”的合伙人,或者MD(董事总经理),他认为Andy是最合适的。但Andy几番推脱并非无心切入,而是要去观察早期项目的萌芽是否强劲,长出了头茬儿才值得花费时间。于是在顺途和运连焦灼到部分上下的时候,Andy嗅到了第一丝火药味,直接切到了陈光的总部,他准备借机开枪,看运连在低谷的时候雪中送炭,接一把后再锦上添花。

Andy简单和赵孟周打过招呼,便与陈光道别了。

陈光直白地告诉赵孟周,Andy说本轮可以说服X的合伙人团队再跟投一些,但他给的额度我不满意,我既不是要饭的也不是没有融资能力,X对我的前期支持分两部分,一个是基金对我的力挺,但我在账面回报上也对得起你们,另一方面是孟周小兄弟对我的认可,从我很早做车队跟园区你都参与,所以我是认交情的。

赵孟周略松了一口气,也非常直白地问你怎么看Andy亲自飞过来跟项目。

陈光说大家都无利不起早,所以才说投资永不眠,换做我也一样,Andy是一个非常值得尊敬的投资人,他的判断和我基本一致,也感谢他的认可。但从个人角度我还没有更多的信任和他合作,也许后面会有,更或者先从个人信任建立,这是好事,你觉呢孟周?

我当然同意,这次过来是我选择了重要且紧急的事情,才把其他事情都排后,所以你知道,你和运连对于我的重要性,个人方面我不想再多说了,只说我的一个态度。以我对合伙人团队的了解,他们还是不会选择跟投,因为Eric已经做了最终邮件的回复,无论什么理由都不重要了,但是!但是!赵孟周强调,我能做到的就是,说服合伙人且代表基金在董事会上投出对运连组织架构变更和核心管理层变动的支持票。并且!参与你本轮融资的主要投资人访谈,为你们寻找更加确认的资本方。以保证你权利的绝对集中,和本轮对融资速度的变态要求,然后再去和顺途搞。

赵孟周的小脸在半明不暗的小包间里非常笃定,他认为陈光是值得相信的,他觉得应该适时从甲方心态转到乙方并且为信任赌上个人信用。

陈光说ok。

两个人一直聊到后半夜,推心置腹地说了很多话,又借着低气压的夜色回想起了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那时候陈光带着十几个人的团队到处跑场子拿订单,赵孟周刚入X作为新人顶着压力推第一个项目。那个时候大家都好粗糙,敢干敢拼,问的最多的问题就是“为什么不”。

今天对面的两个人,不过短短几年,一个人成为了行业头部企业的绝对权力中心,一个成为了专业的投资人,但他们问的最多的就是“为什么要”。

陈光说一切变数皆有理。在一无所有必须拼命做加法,无所不用其极的占市场、抢用户、扩团队,只要活着就得干。现在则不同,我已经做好了准备开始做减法,因为我看到了三年后的运连,那么大,那么成功,但是那么难掉头,孟周你看得到么?

对于陈光的问题,他非常确信地点点头,前路长且艰,他也不知道会遇到什么,但至少勇气不比最初的少,这是可以肯定的。

****************

Beijing的另一头,气氛却是截然不同的柔和。

许久不见李遇的金紫呈,被邀请去了他的私人聚会。

闲散初夏的晚风吹过丽都的天空,久不见云的Beijing被泼彩的上色。

她很好奇为什么李遇不喜欢交际但交际甚广,又是怎么盘活老友和新人融为一体?

李遇说他的休闲方式,也是爱好。对于他,每个交际都是相互协作的零件,零件分组会建立功能不同的组织,再于组织中找到各自的隐藏身份,然后形成筛选和分层维护机制,庞大的关系网就这样自动运转起来了。

金紫呈指着门口那桌长得一模一样的科学家们,三个中年博士,谈论着边缘计算的应用场景,舌头已醉倒不听使唤,乱晃如停车场的气球人——他们的隐藏角色是什么?

李遇无语地摇摇头,说他们的学生才是隐藏角色,未来的天才少年们。哦对了,李遇忽然想到什么,对金紫呈说,说到天才少年,瞿欣的那个朋友在这里,她太忙没过来,说你一定要去见一见。便举着杯子,指向室内临近吧台的角落位置,一个波澜不惊的少年模样在和自己的笔记本较劲。

那是金紫呈和罗立的第一次见面,她以为人如其名的萝莉会是个可爱的姑娘,但罗立是个不那么可爱但外表也并没有特色的少年模样,很安静,敲敲打打的键盘声和永远摘不下来的耳机是他的固定形象。

此时的罗立面临着两大危机,一个是商业压力和个人能力的误判,另一个是现实生活和精神世界的不兼容。他想构建一个乌托邦世界,但无法承受财务税务带来的压力。

罗立和金紫呈同岁,寡言鲜语,智商超群,很早念了大学但没毕业。后来工作了很短的时间就创立了自己的公司。他希望做个短视频运营平台,把自己的爱好,也就是看动画和玩游戏变成终生职业。但创业的过程,就是一个现实大于理想最终淹没理想的过程,他也是被淹没后才知道。

公司经营了几年毫无起色,从最初希望建立一个集中动画和游戏爱好者的社区,变成了一个打零工的工作室。仅有的10人团队,原职责是网站技术、内容和运营,主要业务为动运营动漫和游戏两个社区。高昂的运营费用很快超越了团队想象,生存是他们装睡也回避不了的问题。

现状就是,团队承接搜索引擎广告,有零星收入。罗立个人在知名的兴趣社区M站(Miu Station)做网络红人主播,也有些收入。综上合计,杯水车薪地填补每个月十几万的网站运营成本。偶然的一次广告外包业务,承接了瞿欣的星际传媒的一档游戏推广的联合比稿,从而有了非常浅显的接触。瞿欣并不能理解罗立说的乌托邦世界和他正在做的广告工作室有什么关系,只是从她丰富的商业经验和对人的认知中,知道罗立是个极其聪明的人,他想做的是个天马行空的事。

金紫呈从他的描述中,理解了这个乌托邦世界。那是未来世界的一部分,由无数个点和元素组成,他永续、沉浸、无限扩展,像游戏一样有新的世界观、故事线、角色和任务,那些被称为不可替代数字资产的代码和画面,是每个人存在过的情感和链接。

罗立眼前一亮,大部分听过他讲述的人完全不能理解,另一个虚拟世界的存在,即便可以也只是一想法,或者陷于网络游戏的产品呈现。但他一直想做个平台,有规则有内容,有参与有创作。

金紫呈仍然认为M站(Miu Station)是最初的形态,即便要完成罗立口中的新世界,也势必无法摆脱模仿M站的运营模式。但M站随在小众人群中火爆,仅限于小圈子的口口相传,越小众越限制,封闭的世界根本无法做大,只有大众才能突破,这是万物发展的真理。即使作为用户的金紫呈,也不会实时想要去M站,因为她知道只有她需要的时候去看剧集,而不是去了解和学习更多的东西,这远远不够组成一个世界。所以有流量有活跃度,但是没有增量,况且M站自己的收入也寥寥。

罗立听到万物发展的规律有点上头,说遵循事物发展的顺势而为可能是最重要的,世界就如同脑图会顺着一条世界观开展不同的发展线,而M站的问题就在于给脑图加了不适合自然发展的规则,像隐秘不可谈及的教派一样,不允许更多话题、有非常多细碎而无用的规则、拒绝拓展分区,那M站就不是我的榜样。

俩人越聊越high。李遇过来蹭听了几句毫无兴趣地离开,准备终止门外已经醉到张不开嘴的科学家辩论局。

金紫呈突然问罗立,你公司真的要清算么?罗立取下耳机,调出公司的全部信息打开给金紫呈看,如果我不关掉公司,不知道转机在哪里,你知道么?金紫呈摇摇头。

畅谈他们理想中的世界时,金紫呈说可能这都是臆想,因为我们要逃离现实世界?罗立不同意,身体的快乐和情感的快乐都是快乐,没有真假对错,人是载体,时间是答案,我也没法说清组成元素,或者说是商业模式,大不了就是另一个Miu Station,一个非常小众但是专注的兴趣社区,有动漫创作者,有评论有粉丝群。但和别人做的一样,又有什么意义呢?罗立无法说服自己。

两个人迷茫地看向彻底黑掉的天空。

金紫呈收到了夏目君的留言,是单独为她录的一个歌单,说自己前一阵已经签了公司,一家真正的经纪公司,他可能真的要做个职业歌手了,开始有莫名其妙的自信,但心里也还是慌得不行。

金紫呈替他高兴,恭喜他终于肯定了自己的价值,人的价值必须是自己给的。

“你有喜欢的歌手吗?搞不好以后我们同台,那多吓人!”

“我喜欢刘宇。”

“为什么?”

“他超酷!”

夏目怯生生地问:“那我可以收回之前极端的承诺吗?不见面是气话,我反悔了。”

“反悔诺言是最不道德的。轻易爱,轻易恨,轻易答应,轻易反悔,你还真是不讲究啊。”

“那就让我不道德吧!”

“承诺和气话都分不出来吗?如果你太在乎就不必当真。该离开的人会离开,该见面的人会见面。”

“一定要分个对错么?”

金紫呈不想回答他,她问夏目君:“在你看来,喵老师到底是存在的吗?”

夏目君说:“我确认你是存在的,因为看不见,所以最真实。”